“不必。”他的声音不高,带着水汽浸润后的微哑,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可还撑得住?”
我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喉咙火辣辣地痛,说不出话。
“传太医。”他转头吩咐,语气不容置疑。立刻有太监飞跑而去。
这时,沈清月拨开人群,一脸“焦急”地冲了过来,眼中却飞快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和看到救驾之人是皇帝后的惊疑不定。她扑到我身边,握住我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姐姐!姐姐你怎么样了?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吓死妹妹了!”她转向皇帝,慌忙跪下行礼:“臣女沈清月,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多谢陛下救家姐性命!”
她表现得情真意切,仿佛方才在海棠丛后咬牙切齿要让我“身败名裂”的人不是她。
萧璟的目光淡淡扫过她,未作停留,又重新落回我身上。“此处风大,先送沈大小姐去暖阁更衣诊治。”他对身边的掌事太监道。
“遵旨。”太监躬身,立刻指挥宫女上前搀扶。
我被搀扶起来,湿透的衣裙沉甸甸地贴着身体,寒意一阵阵袭来,让我微微发抖。经过沈清月身边时,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似乎想说什么,我却已无力也无意理会。
转身的刹那,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莲池边那块我失足滑倒的青石。石面上,除了湿滑的水光,似乎还有一点……油渍般的反光?极淡,混在青苔和水迹里,若非有心,绝难察觉。
是了。不是意外。那青苔或许是天然,但那层滑腻……沈清月,这便是你的手段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这种看似“意外”的方式,让我当众出丑,最好落水受惊大病一场,甚至……若无人及时相救,就此淹死,也不是不可能。
好狠的心肠。
暖阁不远,是御苑中专供贵人休憩之所。我被安置在一间雅致干净的厢房里,太医很快赶来,隔着屏风诊了脉,开了驱寒安神的方子。宫女捧来干燥温暖的衣物,样式简单,料子却极好。
秋云一边哭一边帮我换下湿透的衣裙,用干布绞干头发。我靠在软枕上,捧着宫女递来的热姜茶,小口啜饮。温热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狂跳的心慢慢平复。
暖阁外,似乎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低语声。皇帝并未立刻离开,像是在询问什么。掌事太监低声禀报着,隐约听到“池边青苔……似是有人泼了灯油……已着人细查……”
我的手指微微收紧,握紧了温热的茶盏。
果然。
沈清月自以为算计得精巧,却忘了这是御苑,天子脚下,任何一点不自然的痕迹,都可能被无限放大。何况,今日落水,牵扯到了救驾的皇帝。
门外,萧璟的声音隐约传来,听不真切,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静压力。
掌事太监应了一声,脚步匆匆远去。
又过片刻,门外响起沈清月刻意放柔、带着委屈的声音:“陛下,臣女实在担忧家姐,可否容臣女进去探望?”
萧璟的声音淡淡响起,听不出喜怒:“沈二小姐有心。太医正在诊治,不便打扰。今日赏花会尚未开始,沈二小姐还是先回百花台候着吧。”
沈清月似乎还想说什么,终究不敢违逆,只得悻悻应了声“是”,脚步声渐远。
暖阁内重新安静下来。姜茶的暖意渗透四肢百骸,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我靠在枕上,闭上眼。
今日这场落水,是劫难,却似乎……也未必全是坏事。
至少,让一些人、一些事,提前暴露在了天光之下。
而我沈清璃,从今日起,恐怕再也做不回那个默默无闻、任人摆布的沈家嫡女了。
因为救我的人,是这大梁朝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这池水,我落得狼狈,却也因祸得福,跃入了一个全新的、波涛诡谲却也可能蕴藏着无限可能的棋局。沈清月,楚凌风,我们的账,慢慢算。
窗外的阳光透过茜纱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百花台上的丝竹声,似乎又隐约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