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珍视的江山社稷,在他眼前,以一种比蛊疫蔓延更快的速度,分崩离析。他被软禁在了东宫。
这座曾经象征着无上储君荣耀的宫殿,如今成了他最华丽的囚笼。
他再也听不到前线的战报,也看不到城外的流民。
他的一切,都被隔绝在了高高的宫墙之内。
起初,他只是坐着,从日出到日落,一动不动。后来,他开始在殿内翻找,疯了一样,把所有东西都砸了,最后在一处暗格里,找到了几本被他遗忘多年的医书。
那是楚晚宁刚入东宫时,亲手为他整理的。扉页上,还有她清秀的字迹,写着赠墨渊,愿君康健,天下长安。
他抱着那几本医书,像是抱着世间唯一的珍宝,缩在角落里,彻底疯了。
东宫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人人都说太子殿下中了邪。他们总能在深夜里,听到太子寝殿传来低低的、魔怔般的呢喃。
晚宁,疼……
你的手,别碰那些毒,会伤到……
我错了,晚宁,我把心给你,你回来好不好……
他日日夜夜抱着那些冰冷的医书,手指一遍遍抚摸着书页上她留下的注解。
他对着空气说话,仿佛她就坐在对面,只是不愿理他。
他的追妻火葬场,不是跪求,不是哀嚎,而是在这无边无际的、死一样的寂静里,在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中,清醒地看着自己曾经守护的一切,寸寸成灰。
某个大雨倾盆的午后,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他惨白如鬼的脸。
他怀里抱着一本《神农百草经》,指尖正停在一株毒草的图谱上。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混着雨水从窗缝里飘进来,打湿了他的脸。
他终于明白了。
楚晚宁的复仇,从来不是要杀了他。
她要的,是毁掉他最珍视、最骄傲的一切。他的江山,他的天下,他的太子之位,他那颗自以为是的救世之心。她将这一切,都变成了他亲手缔造的人间炼狱。
她让他活着,活在这座由他自己铸就的地狱里,日日夜夜,品尝着她当年的绝望。
10
与战火纷飞、尸骸遍野的中原不同,南疆的深处,永远笼罩着一层潮湿而神秘的瘴气。这里是千绝的领地,万毒宫。
在一间由整块黑玉凿空而成的密室里,寒气逼人。
千绝摘下了脸上那张标志性的银色面具,露出一张苍白却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
他的眼神,此刻没有了半分平日的慵懒和邪气,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他将楚晚宁的身体,轻轻放入一口散发着幽幽白气的万年寒玉棺中。她的黑裙已经褪去,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白长衣,除了胸口那个空洞的窟窿,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剖心之痛,足以让神佛陨灭。可她这具被万毒淬炼过的万毒之体,却硬生生在毁灭的尽头,保留了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察的生机。这生机,就是希望。
千绝凝视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忽然低声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和疯狂。
楚晚宁,你救我一命,我便还你一生。这买卖,划算。
他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划过腰间别着的金刀,一道血口瞬间裂开。他没有去止血,而是将手腕对准了楚晚宁空洞的胸口,任由自己滚烫的心头血,一滴滴、一股股地灌入那片虚无之中。
这是南疆蛊族最恶毒也最神圣的禁术——以命换命。以他一半的寿元和精纯的心头血为引,为她重塑生机。
鲜血流淌间,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时,他还不是蛊王,只是一个被仇家追杀、身中奇毒、像野狗一样被丢在乱葬岗的南疆少年。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意识模糊间,却看到一个提着药箱的少女,撑着伞,走到了他面前。
是楚晚宁。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声名鹊起的天才神医,眉眼清冷,却干净得像山巅的雪。
她蹲下身,看了看他的伤口,又闻了闻他身上的毒气,眉头微蹙:南疆的‘百足绕心’之毒谁下的手这么狠。
少年千绝满眼警惕,嘶哑着嗓子:要杀就杀,别废话。
楚晚宁没理他,自顾自从药箱里拿出银针和药粉,嘴里淡淡地说道:我是大夫,只管救人,不管你是谁。忍着点,会很疼。
那一天,她没有问他的来历,没有嫌弃他南疆人的身份,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病人,用她那双本该悬壶济世的手,为他刮骨疗毒。
从那天起,千绝便成了她身后最隐秘的影子。
他看着她入主东宫,看着她为墨渊洗手作羹汤,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被那个男人磨灭,最后看着她被投入万毒坑。
他对她的感情,早已不是简单的报恩。是敬,是爱,更是深入骨髓、不容任何人染指的执念。墨渊不配,天下人更不配。
心头血渐渐流尽,千绝的身体晃了晃,他用秘法封住伤口,看着楚晚宁胸口的血肉在禁术的作用下开始缓慢地、诡异地蠕动,但他知道,这还不够。
以命换命可以重塑生机,但要凭空再造一颗完美的心脏,逆天改命,还需要一味传说中的神药——涅槃草。
传说此草生于至阳至烈之地,能令死骨生肉,枯木逢春。而放眼天下,只有战火最盛、龙气最足的中原皇城附近,才有可能寻到它的踪迹。
千绝重新戴上银色面具,遮住了满脸的疲惫和眼底的疯狂。他最后看了一眼玉棺中的楚晚宁,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立下一个血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