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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3页）

喻晓的孕妇裤也溅了汤，布料贴在腿上。她抓起钞票要撕，被邝志明拦住。钞票沾了海参汤，油腻腻地粘在手上。

谢谢妈。邝志明一张一张捋平钞票，发现最下面那张是假币。毛主席头像印歪了，嘴角向下撇着，像在冷笑。

喻建国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音量调到最大。播音员正在播报大学生就业率创新高。邝志明弯腰擦裤子上的汤渍时，看见茶几底下压着张照片，税务局小张穿着制服在敬礼。

我们走。喻晓拽他胳膊。周凤英突然冲过来扯喻晓头发：你要跟这个废物就永远别回来！一缕黑发缠在她金镯子上，晃来晃去。

电梯里喻晓在发抖。邝志明数了数那叠钱，十九张真的，一张假的。假币上的序列号印重影了，像两行眼泪。

出小区时保安正在换岗。新来的保安冲他们敬礼，姿势和照片里的小张一模一样。邝志明把假币折成纸飞机，飞进垃圾桶。但风又把它吹出来，落在水坑里。

喻晓突然蹲在路边干呕。邝志明拍她背时摸到肩胛骨，像两片刀。他想起上周看到的招聘启事：快递分拣员，夜班，一小时二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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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凤英从卧室出来时手里攥着个塑料袋，哗啦一下扔在茶几上。两捆钞票从袋口滑出来，砸在那碗凉了的海参汤旁边，溅起几滴油星子。

数清楚，两万。她金镯子在邝志明眼前晃，省着点花，别又去买什么没用的。

邝志明盯着钞票上捆扎的白色纸条，银行封条还完好无损。他伸手去拿，发现最上面那张用红笔写着借款两个大字，把毛主席的额头都盖住了。

喻晓突然站起来，孕妇裤绷得紧紧的。妈你什么意思她声音尖得吓人，在钱上写字

周凤英一把抓过遥控器把电视静音。什么意思怕有些人借钱不还！她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戳向邝志明，上个月老刘家女婿借了十万，现在人都找不着了。

邝志明低头数钱，手指沾上了海参汤的腥味。数到第七张时发现中间夹着张纸条：2023年8月15日借款贰万元整，下面已经签好了周凤英的名字，还按了红手印。

喻建国在阳台打电话，声音故意抬得很高：对，就是那个计算机三本。。。现在失业了。。。玻璃窗把他声音反射回来，在客厅里嗡嗡响。

邝志明把纸条折好塞进钱包。夹层里还留着上次面试时地铁票的存根，皱巴巴的。他摸到钱包最里层有张照片，是大学刚毕业时和喻晓在长城拍的，两个人笑得像傻子。

借条我重新打。邝志明掏出笔。周凤英一把抢过他的钢笔：这可是我送晓晓的生日礼物！她拧开笔帽检查，还好没坏，派克的要五百多呢。

喻晓突然抓起那两捆钱往地上摔。钞票散开，有几张飘到了喻建国的钓鱼竿旁边。她肚子顶在茶几边上，声音发抖：你们非要这样羞辱人吗

周凤英抬手就给了喻晓后背一巴掌。怎么跟妈说话的！她金镯子滑下来，在喻晓胳膊上刮出一道红印。要不是你当初死活要嫁，现在早跟小张住上大房子了！

邝志明蹲下去捡钱。有张钞票沾上了鱼缸溅出来的水，湿漉漉地贴在地板上。他抠得太用力，把毛主席的衣领撕破了一点。

喻建国打完电话进来，保温杯往茶几上一跺。环卫局那边说好了，明天就去上班。他瞥了眼邝志明捡起来的残破钞票，一天八十，够你们吃顿饭了。

邝志明把整理好的钱装回塑料袋。有张钞票缺了个角，他找了半天发现粘在喻建国的拖鞋底上。弯腰去揭时，听见喻晓在哭，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茶几玻璃上。

哭什么哭！周凤英扯了张纸巾塞给喻晓，自找的！当初给你介绍那么多好对象，非要跟这个。。。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他爸以前还赌钱

邝志明猛地抬头。塑料袋在他手里哗啦一响。他爸是赌钱，但那是为了凑他大学最后一年的学费。后来跳了江，尸体三天后才在下游找到。

喻晓把纸巾揉成一团砸向周凤英。你们够了！她抓起包包要往外冲，被茶几腿绊了一下。邝志明去扶，摸到她手冰凉得像块铁。

周凤英追到门口：走什么走！饭都没吃完！她金镯子卡在门把手上，刮掉一块漆。把海参带上！三百多一斤呢！

邝志明回头看了眼餐桌。那碗甲鱼汤表面凝了层油膜，映出头顶吊灯的影子，像只浑浊的眼睛。喻建国坐在主位上剔牙，牙签戳来戳去。

电梯里喻晓一直在抖。邝志明搂着她肩膀，摸到一根突出的骨头。怀孕后她瘦了八斤，上次产检医生直摇头。塑料袋里的两万块钱硌在他大腿上，硬得像块砖。

出单元门时撞见邻居李阿姨。晓晓回来啦她眼睛往喻晓肚子上瞟，听说小张上个月提副科了她手里拎着盒进口车厘子，标签上贴着198元斤。

雨还没停。邝志明脱下外套给喻晓挡雨，自己T恤瞬间湿透。路过小区垃圾桶时，喻晓突然抢过那个塑料袋要往里扔。

别。邝志明抓住她手腕，孩子下个月还要做四维彩超。他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私立医院要八百。

喻晓的手慢慢松开了。塑料袋被雨淋湿，钞票上的借款两个字晕染开来，变成一团血一样的红。邝志明把袋子塞进喻晓的孕妇裤口袋，摸到她大腿上都是骨头。

公交站台漏雨。邝志明护着喻晓的头，自己半边身子都湿了。56路车进站时溅起水花，打湿了他的球鞋。这双鞋底已经磨平了，上周下雨天他摔了一跤。

车上人挤人。有个老太太给喻晓让座，邝志明道了三遍谢。喻晓坐下后就闭着眼睛，眼泪从睫毛缝里往外渗。邝志明站在她旁边，湿衣服贴着背，冷得像块铁皮。

手机在兜里震。是银行短信：您尾号8812的账户于08月15日16:27转入20000。00元，余额20732。18元。邝志明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直到它变成模糊的一团。

喻晓突然抓住他的手。我们去把孩子打掉吧。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趁现在还来得及。

邝志明反握住她的手，摸到无名指上的戒痕。婚戒上个月卖了，换回来两千八。他盯着车窗上的雨痕，想起今早喻晓吐在洗手池里的血丝。医生说孕吐严重会导致胃黏膜出血，要补充营养。

下个月。邝志明说，下个月我就能找到工作了。他声音飘在公交车嘈杂里，自己听着都假。塑料袋里的两万块钱压在他腿上，重得像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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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超室的耦合剂冰凉，喻晓肚皮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邝志明盯着显示屏上模糊的灰白色影像，医生手里的探头压出一道凹陷。

双胞胎。医生敲键盘的声音像在打摩斯密码，交费处排长队，你们先去把上次欠费结清。

邝志明摸出手机查余额。昨天刚交完水电费，还剩1320。47。喻晓的医保卡从去年断缴后就不能用了，她躺在检查床上拽衣角遮肚子，妊娠纹像几条粉红色的蜈蚣。

护士站玻璃窗被敲响。无创DNA做不做护士指甲上镶着水钻，在缴费单上哒哒地敲，35岁以上高龄产妇必须做，两千八。

喻晓突然抓住邝志明的手腕。不做。她指甲掐进他皮肤里，就是骗钱的。她手背上还留着昨天抽血的淤青，紫黄色一片。

邝志明翻遍所有口袋，凑出七张一百的。护士撇撇嘴：还差两千一。她身后电子屏滚动着本院开通信用卡分期付款。

喻晓的裤子提到一半突然哭了。耦合剂顺着她肚皮往下流，在检查床单上洇出深色痕迹。我们回家吧。她声音闷在口罩里，普通B超也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