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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客厅里喻建国正在看新闻联播重播，音量开得震天响。看见他们进来，遥控器一按，屋里突然静得可怕。

爸。邝志明把水果礼盒放茶几上。喻建国用脚把礼盒往边上拨了拨，露出底下压着的《参考消息》，头版是某央企领导视察新闻。

周凤英端出四碟凉菜，海蜇丝摆成花状。晓晓去厨房拿碗筷。等喻晓一走，她立刻压低声音：志明啊，你表舅说他们环卫局在招临时工。

邝志明正在剥橘子，汁水滋到眼睛里。我学计算机的。。。

计算机喻建国突然插话，你那个三本也算学计算机他掰开一次性筷子，税务局信息中心的小张，人家才是正经985。

喻晓端着碗出来，瓷碗碰在玻璃桌上哐当一声。爸！

周凤英给每人盛甲鱼汤，轮到邝志明时勺子在锅底刮出刺耳声。多吃点，听说你天天给晓晓吃炒饭汤碗里飘着两片蔫了的枸杞。

邝志明喝了一口，腥得想吐。喻晓在桌下踢他，他只好又喝一大口。喉结滚动时，看见喻建国正在打量他的衬衫领子，那里脱线了。

听说你们房贷逾期了周凤英突然说。

邝志明被汤呛住，咳嗽得满脸通红。喻晓啪地放下筷子：妈你查我们征信

怎么说话的！喻建国把酒杯重重一放，你妈托关系才问到。银行小刘说再逾期就要法拍了。

邝志明盯着甲鱼汤上的油花，它们聚了又散。他想起昨晚接到的HR电话，说终面没通过。那家公司离喻家就隔两条街。

周凤英起身去厨房，回来时拿着个信封。这里两万，先把这月房贷还上。她把信封按在邝志明面前，塑料桌布被压出褶皱。

喻晓突然站起来，肚子撞到桌沿。碗里的甲鱼汤晃出来，洒在邝志明裤子上，烫得他大腿一抖。我们不要！

不要周凤英声音尖起来，让你孩子生下来住桥洞她扯开信封，粉钞票散在吃剩的海蜇丝上，数数啊，少没少

邝志明伸手去捡，纸币沾了醋汁，黏糊糊的。喻建国冷笑一声：当年要是嫁小张，现在早住上联排别墅了。

厨房传来高压锅排气声，像某种嘲笑。邝志明一张一张抹平钞票，发现有两张是残币，用透明胶粘着。

喻晓突然开始哭，眼泪砸在甲鱼壳上。周凤英扯她胳膊：哭什么哭！自己选的男人没出息。。。

邝志明把残币举到灯下看。胶带粘歪了，毛主席下巴缺一块。他想起大学勤工俭学时，财务处也这样发过破损的工资。

我们走。喻晓拽他胳膊。周凤英拦在门口：走什么走！饭都没吃完。她金镯子卡在门把手上，刮出一道痕。

电梯下降时，邝志明发现手里还攥着那两张残币。喻晓的眼泪把他衬衫肩部洇湿一大片。到一楼时，物业正在换新公告，盖住那张嫁入豪门的喜报。

雨又下大了。邝志明脱外套给喻晓挡雨，自己T恤瞬间湿透。路过垃圾桶时，他想扔了那两万，但最终塞进了喻晓的孕妇裤口袋。

喻晓突然蹲在路边吐起来，早孕反应混着甲鱼汤。邝志明拍她背时摸到突出的脊椎骨，比上个月更明显了。

我们去医院。邝志明拦出租车。喻晓摇头，指甲掐进他手腕：挂号费要50。。。

雨幕里，邝志明看见喻家窗口亮着灯。周凤英的身影在窗帘后晃动，像是在打电话。他摸出手机，银行APP推送了新的逾期通知。

3

邝志明在厨房洗碗时，海参汤的腥味还黏在手上。泡沫里的碗碟映着顶灯，像一堆碎月亮。喻建国推门进来，不锈钢保温杯往料理台一放，咚的一声。

爸。邝志明关小水龙头，您坐，我马上洗完。

喻建国拧开杯盖，枸杞浮在开水上。听说你们要借五万热气糊在他眼镜片上。

邝志明手一滑，盘子撞到水池边沿，磕出个豁口。他想起上周面试时，那个HR也是这么单刀直入。

项目组解散了，下个月。。。

下个月喻建国打断他，保温杯往台面上重重一磕，晓晓怀孕六个月了，你让她天天挤地铁

邝志明盯着那个豁口的盘子。去年结婚时周凤英送的景德镇套装，现在缺了个口子。泡沫堆里浮着几粒剩饭，是他刚才偷偷倒掉的甲鱼肉。

水龙头突然被拧到最大。喻建国的手按在开关上，水柱砸在碗底溅起老高。当年我给晓晓介绍税务局的小张，现在副科了，刚分到朝阳区两居室。

邝志明抹了把脸上的水。泡沫顺着下巴滴到领口，和早上喻晓的孕吐物一个位置。

客厅传来周凤英的笑声，尖得像指甲刮玻璃。晓晓你看这个婴儿车，德国进口的，才一万二！

邝志明弯腰捡掉在地上的洗碗布。瓷砖缝里卡着半片鱼鳞，亮得像刀片。他想起公司解散那天，财务总监的鳄鱼皮鞋也这么反光。

爸，就借三个月。邝志明听见自己声音发颤，等新工作。。。

喻建国突然笑了。他拧紧保温杯，枸杞在杯底晃。你那个三本学历，现在满大街都是。杯盖旋紧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小张是人民大学硕士。

邝志明摸到洗碗池底的盘子豁口，手指被划了道口子。血丝混进泡沫里，变成淡粉色。上周去医院建档，护士说喻晓贫血，要多吃猪肝。

我打借条。邝志明把流血的手指蜷起来，按银行利息。。。

喻建国拉开厨房门，周凤英的笑声猛地灌进来。他回头说了句：明天去环卫局报到吧，临时工一天八十。

邝志明一个人站在厨房里。水龙头没关紧，水滴在豁口盘子上，叮叮地响。他看见窗台上放着瓶茅台，标签上的1499被人用笔划掉，改成建议零售价1499。

客厅里喻晓突然尖叫：你们非要这样羞辱人吗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邝志明冲出去时，看见海参汤洒在自己裤子上，还冒着热气。

周凤英站在茶几旁，两叠粉钞票扔在汤渍旁边。拿去吧，别饿着我外孙。她的金镯子滑到手肘，晃得人眼花。

喻晓的孕妇裤也溅了汤，布料贴在腿上。她抓起钞票要撕，被邝志明拦住。钞票沾了海参汤，油腻腻地粘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