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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4页）

喻晓的裤子提到一半突然哭了。耦合剂顺着她肚皮往下流，在检查床单上洇出深色痕迹。我们回家吧。她声音闷在口罩里，普通B超也能看。

走廊里孕妇们挺着肚子排队，有个穿香奈儿的在吃燕窝。邝志明给大学室友老四打电话，响了八声才接。

老四，能借点钱吗邝志明盯着墙上禁止吸烟的标志，嗓子发紧，喻晓怀孕了。。。

电话那头键盘声停了。志明啊，老四叹气，我老婆刚查出乳腺癌。。。背景音里有医院叫号声，和这里一模一样。

邝志明挂掉电话时，看见喻晓在翻微信余额。86。3元，数字小得可怜。她突然把手机塞给他：给我爸打电话。

邝志明摇头。上周那两万块钱还压在抽屉最底层，每张都印着借款。他摸到裤袋里有个硬物，是昨天在公交车上捡的游戏币，大小和一元硬币差不多。

收费处突然吵起来。一个光头男人在砸窗口：什么破医院！抽个血要五百保安冲过来时，那人掏出把美工刀：我老婆都快死了！

人群尖叫着散开。邝志明护着喻晓往后退，撞翻了护士站的病历本。满地纸张里他看见喻晓的检查单，血红蛋白那一栏画了个向下的箭头。

骚动平息后，医生把他们叫进诊室。双胎妊娠风险高，他钢笔帽指着墙上的解剖图，建议住院观察。处方笺上龙飞凤舞写着五种药，最便宜的也要三百多。

药房窗口排到邝志明时，收费员扫了眼处方：医保呢邝志明摇头。机器吐出价格：1436。5元。他数出那七张一百的，又凑了堆零钱。

差六十八块三。收费员把硬币拨回来，有个游戏币混在里面。邝志明手忙脚乱翻口袋，喻晓突然摘下金耳环拍在柜台上。

够了吧她耳朵眼渗出血珠。那是结婚时周凤英送的，说是祖传的，其实在商场抽奖券换的。

回程地铁上，喻晓靠着栏杆吐了。早上喝的豆浆混着胃酸，溅到邝志明球鞋上。没人让座，她肚子顶着扶手杆，随着车厢晃动不断被撞击。

邝志明手机突然震动。银行短信：您尾号8812的账户于08月16日11:05代扣电费487。33元，余额783。14元。他想起冰箱里还有半包速冻饺子，是上周超市临期打折买的。

出站时暴雨倾盆。邝志明把装药的塑料袋顶在喻晓头上，自己衬衫湿透贴在背上。路过房产中介时，橱窗里贴着他们小区的房价：每平米涨了三千。

楼道里贴着新的催缴通知，盖住了上周的那张。邝志明拿钥匙开门，发现锁眼里塞着张传单：鑫源借贷，无抵押放款快。他把传单揉成团，又展开抚平塞进裤袋。

喻晓倒在沙发上喘气。邝志明烧开水准备吃药，发现燃气灶打不着了。欠费断气，通知单就贴在冰箱上，被药盒挡着一直没看见。

用微波炉。喻晓声音虚弱。邝志明这才想起微波炉上个月就坏了，修要两百块，一直没舍得。

最后用热水壶烧了矿泉水。喻晓吞药片时呛住了，白色的粉末喷在邝志明手背上。他舔了一口，苦得舌头发麻。

窗外雨越下越大。邝志明翻出那张借贷传单，电话号码被雨水晕开，像条黑色蚯蚓。喻晓在沙发上睡着了，肚子随着呼吸起伏，像座小小的坟。

6

鑫源借贷的霓虹灯管坏了一半，贷字只剩个代在闪。邝志明在玻璃门前跺掉鞋上的泥水，自动门却不开。他推门时铃铛响得刺耳，像小时候老家卖豆腐的梆子声。

贷款黄毛从手机游戏里抬头，下巴上的青春痘紫得发亮。他面前的烟灰缸堆成小山，最上面那根还在冒烟。

邝志明把身份证和房产证复印件放在桌上。黄毛扫了一眼：房子有贷款没还清啊他游戏里传来Defeat的音效，手机往沙发一扔，只能做信用贷。

墙上贴着月息1。5%的广告，右下角还有行小字：实际利率以合同为准。邝志明点头时，颈椎咔咔响。昨晚喻晓胎动频繁，他坐着守到天亮。

黄毛从抽屉里抽出沓合同。五万是吧他圆珠笔在空白处画圈，先扣三个月利息，到手四万七。笔帽上的美女贴纸已经褪色，露出底下的胶痕。

邝志明翻到第七页，密密麻麻的条款里藏着逾期日息3%。他手指停在那个数字上，黄毛突然拍他肩膀：邝哥放心，我们正规公司。

办公室突然进来三个纹身男，最壮的脖子上的蝎子会动。黄毛递烟给他们：邝哥要借五万。蝎子男吐着烟圈笑：大学生也来借钱啊

打印机嗡嗡响。合同吐出来时带着股焦味，最后一页的签字处已经盖好红章。邝志明签完才发现月息20%是手写添加的，墨迹还没干透。

按手印。黄毛掏出印尼，盖子卡着打不开。蝎子男用打火机烤了烤，塑料变形的气味混着烟味。快点，他腕表上的钻石刻度扎眼，还要去收下一家。

邝志明拇指沾满红色印泥。按下去时，他想起喻建国茶杯底沾着的枸杞渣。四万七的现金装在黑塑料袋里，比想象中薄很多。

每周五还利息。黄毛送他到门口，自动门突然好用了，逾期要收上门费哦。他牙齿上沾着片韭菜，绿得刺眼。

雨还没停。邝志明把塑料袋塞进内衣口袋，钞票边缘刮得皮肤生疼。路过ATM机时他查了余额：47200元。多出来的两百不知道是谁塞的。

手机突然震动。喻晓发来照片：B超单上两个模糊的轮廓，像泡发的黄豆。消息接着跳出来：医生说缺铁，要买菠菜和猪肝。

菜市场收摊了。邝志明在超市买了最便宜的冷冻猪肝，临期打五折。收银员扫码时皱眉：过期三天了。邝志明点头：今晚就吃。

回家的公交上，黑塑料袋从领口滑出来。旁边老太太瞪大眼睛，邝志明赶紧塞回去。她突然压低声音：小伙子，网贷害死人啊。她手腕上有道疤，像条蜈蚣。

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邝志明摸黑掏钥匙时，对门突然打开。小邝啊，房东探出头，下季度房租该交了。他睡衣上的格子图案在月光下像棋盘。

喻晓在煮挂面。邝志明把四万七藏在米缸里，抓了把米盖住。冷冻猪肝在热水里化开，血水把面条染成粉色。

好吃。喻晓突然哭了，眼泪掉进碗里。她指甲缝里还留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手腕细得能看见骨头在动。

邝志明打开手机计算器。五万月息20%，每周要还两千三。他看了眼米缸，又看了眼喻晓鼓起的肚子，里面两个心跳声隔着睡衣传来。

半夜喻晓腿抽筋。邝志明给她揉小腿时，摸到静脉曲张的硬块，像打结的绳子。月光照在米缸上，塑料袋的反光在天花板跳来跳去。

手机亮了一下。黄毛发来短信：邝哥，明天记得转账哦~末尾的波浪号像条蚯蚓。邝志明删短信时，发现草稿箱里存着条没发出的消息：爸，能不能再借两万

喻晓在梦里呻吟。邝志明把米缸搬到床底下，钞票摩擦的声音像蛇在爬。窗外有野猫在叫，像婴儿哭。

7

产科病房的消毒水味混着血腥气。邝志明用棉签蘸水擦喻晓干裂的嘴唇，棉絮粘在她嘴角。护士第三次来量血压，绑带勒出深紫色的淤痕。

家属去交费。护士把催款单拍在床头柜上，震翻了半杯凉水。单子上危重孕产妇几个红字被水晕开，像血滴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