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我会挑选最精锐的侍卫,他们都是百中选一的好手,擅长潜伏、追踪、野外求生。我们轻装简从,扮作商队或探亲的牧民,不会引人注目。”
“可是乌灵珠怎么办?”塔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还那么小,才半岁!我若跟你去,她怎么办?带她去?那是绝不可能的!留她在这里?我……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这正是最棘手之处。胤禟沉默了片刻,正要开口,毡帘被轻轻掀开了。
贝勒福晋——塔娜的额吉,缓步走了进来。老人家显然已从信使那里知道了大概,脸上没有惊慌,只有草原母亲特有的沉稳与坚毅。她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
“孩子,”贝勒福晋将奶茶放在小几上,走到女儿面前,先是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然后握住了她的手,“长生天给了考验,也会给出路。”
塔娜扑进母亲怀里,哽咽道:“额吉,皇上下旨让爷去查噶尔丹残部,那太危险了!我想跟他去,可乌灵珠……”
贝勒福晋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目光转向胤禟:“九阿哥,密旨的内容,老身大概猜到了。皇帝陛下是要你去北边,查那些不安分的狼崽子,是不是?”
胤禟恭敬颔首:“岳母明鉴。皇命如山,胤禟必须去。”
“该去。”贝勒福晋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干脆,“你是大清的皇子,守护边境安宁是你的责任。我们哈达部受大清恩惠,受皇上隆恩,才能有今日的光景。如今边境有警,我们出力是应该的。”
她松开塔娜,走到胤禟面前,苍老却依然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但是九阿哥,你要答应老身一件事——带上塔娜。”
“额吉?!”塔娜和胤禟同时惊呼。
贝勒福晋抬手止住他们的话,缓缓道:“塔娜是我草原的女儿,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她的骑术,她的箭法,她对草原每一处水洼、每一片山丘的熟悉,对风里气味的分辨,对兽踪人迹的辨识——”
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这些,比你带多少侍卫都管用。她是能与你并肩前行、为你指明方向的伴侣,不是需要你分心保护的累赘。”
胤禟怔住了。他看向塔娜,看到妻子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那不仅是担忧,更是一种被需要的、能够与丈夫共担重任的坚毅。
“可是乌灵珠……”塔娜的声音依然颤抖,但已多了几分力量。
“乌灵珠交给老身。”贝勒福晋的语气不容置疑,她握住女儿的手,又看向胤禟,“用长生天的名义起誓,只要哈达部还有一个活人,就绝不会让小乌灵珠受半点委屈、遭一丝伤害。她会在这里,在她外祖父、舅舅、舅母、表哥表姐的疼爱里,平安健康地长大,等你们回来。”
老人家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定格在女儿脸上:“塔娜,我的女儿。你现在不仅是乌灵珠的额娘,也是九阿哥的福晋,是他在这片草原上最可靠的向导和同伴。你的弓箭和智慧,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救他的命。乌灵珠需要额娘,可她的阿玛此刻更需要你。”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开了塔娜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她转头看向胤禟,眼神变得清明而坚定:“爷,额吉说得对。我熟悉草原,我能帮你。我们……一起去。”
胤禟的眼眶发热。他看着岳母,深深一揖到底:“岳母大义,胤禟没齿难忘!乌灵珠……就托付给您和岳父,还有大哥二哥了!”他直起身,握住塔娜的手,“我们夫妻同心,定不负皇命,平安归来!”
决心已定,行动便雷厉风行。当夜,胤禟紧急召来了侍卫统领和几名心腹,在灯下仔细商议。
“我们不能带太多人,目标太大。”胤禟铺开一张粗略的草原地图,“挑选二十人,必须是骑术、箭法、野外生存最顶尖的,还要至少一半人懂蒙语。全部换装,扮作往漠北探亲归来的牧民,或者收购皮货的小商队。”
侍卫统领姓赵,是个四十多岁、面色黝黑沉稳的汉子,曾在漠南驻防多年。
他仔细看着地图,沉声道:“爷,噶尔丹残部最可能藏匿的地方,是漠北的库苏古尔泊一带,那里地形复杂,水草丰美,易守难攻。从哈达部过去,快马也得十来天。途中要经过几处戈壁滩,这个季节已经开始刮白毛风了。”
“所以才要尽快出发。”胤禟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赶在第一场大雪封路之前。我们轻装,只带必要的干粮、饮水、药品和武器。马要选耐力好的,一人双马,轮流骑乘。”
塔娜在一旁补充:“衣物要带够,夜里冷得很。还要带些盐巴、茶叶,必要时可以和遇到的牧民交换信息。最重要的是,”她看向胤禟,“我们得有一套完整的说辞,万一遇到盘问,要滴水不漏。”
几人一直商议到深夜,定下了所有细节:路线、伪装身份、联络暗号、应急方案。胤禟留下了大部分侍卫和所有仆从,命他们与哈达部勇士一起,务必保护好乌灵珠和部族安全。
临行前的最后一夜,格外漫长。塔娜几乎整夜未眠,她将乌灵珠抱在怀里,轻轻哼唱着草原古老的摇篮曲,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女儿柔嫩的脸颊、小手、小脚。乌灵珠睡得香甜,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离别。
胤禟同样难以入眠。他坐在女儿的小床边,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端详着这个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
小家伙睡梦中还咂巴着小嘴,不知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他伸手轻轻抚摸女儿柔软的胎发,心中涌起万般不舍与愧疚。
“阿玛一定尽快回来。”他在心里默默发誓,“等阿玛回来,再带你去骑马,去看小羊羔,去溪边玩水……”
寅时初刻,天还未亮,草原沉浸在深秋的寒意中。
胤禟和塔娜已换好装束——普通的蒙古牧民衣着,厚实的羊皮袍子,腰挎弯刀,背负弓箭。二十名同样打扮的侍卫已集结完毕,马匹也都备好,鞍袋里装着够半月之用的干粮和饮水。
贝勒福晋抱着还在熟睡的乌灵珠,和巴图贝勒、巴特尔、毕力格等人一起,为他们送行。
老贝勒将一袋自家酿的烈酒塞给胤禟:“草原夜寒,喝一口暖暖身子。记住,遇到危险不要硬拼,保全自身,传递消息最要紧。”
巴特尔用力拍了拍胤禟的肩膀:“妹夫,放心去!乌灵珠有我们!等你们回来,我教她骑马射箭!”
毕力格则递给塔娜一个小皮袋:“妹妹,这里面是额吉准备的伤药和解毒草,还有几块奶疙瘩,路上吃。”
塔娜红着眼眶,最后抱了抱女儿,在她耳边轻声说:“乌灵珠乖,等额娘回来……”
小家伙被这一抱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穿着陌生衣服的额娘阿玛,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伸出小手要抱。
塔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但她强忍着,将女儿轻轻交还给母亲,转身跃上马背,不敢再回头。
胤禟翻身上马,对着岳父母和舅兄重重一抱拳:“保重!”
“一路平安!”众人齐声道。
马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哈达部,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牧人小道,向着北方那片未知而危险的地域潜行。
身后,哈达部的灯火渐渐隐没在晨曦中。前方,是辽阔无垠的草原,是即将到来的寒冬,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而他们心中最柔软的牵挂,留在了那片温暖的毡帐里,留在了那个尚且不知离别为何物、只会懵懂张望的小小身影上。
贝勒福晋抱着乌灵珠,望着儿女消失的方向,轻声对怀中的外孙女说:“小乌灵珠,你的阿玛额娘是草原的鹰,他们要去驱赶觊觎我们家园的恶狼。你要乖乖的,等他们带着胜利的消息回来……”
怀中的孩子似懂非懂,只是望着远方逐渐亮起的天际,伸出小手,仿佛想要抓住那第一缕晨光。
草原风云,自此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