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第166章 乾纲独断（第1页）

翌日早朝，太和殿内气氛肃穆。康熙高踞龙椅之上，待日常政务奏报完毕，便将罗刹国遣使求和之事，正式抛到了朝堂之上。

“北疆战事，赖将士用命，胤佑调度有方，已获全胜。今罗刹国遣使呈书，意欲和谈，划定疆界，息兵止戈。众卿以为，我大清当战，当和？”

话音落下，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朝堂之上先是片刻沉寂，随即嗡然作响，官员们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很快，主张议和与主张继续用兵的两派便泾渭分明地站了出来。

以太子胤礽为首，索额图、部分汉臣及注重休养生息的官员，大多倾向于和谈。

理由与昨日乾清宫小范围商议时大体一致：北地严寒，补给困难，将士疲惫；罗刹既已示弱，正是以谈判谋取长远安宁、节省国力之机；用兵耗费巨大，胜负难料，且穷兵黩武非盛世之象。

而另一边，以大阿哥直郡王胤禔为核心，主战之声却异常响亮。

胤禔本人再次慷慨陈词，力主“除恶务尽”、“永绝后患”。

令人侧目的是，站在他身后附和的声音，远比昨日在乾清宫时要多、要齐。

不仅有部分满蒙武将情绪激昂地请战，渴望在可能的新战事中博取功名，甚至一些原本态度暧昧的文臣、乃至几个平日里与八阿哥胤禩走动颇近的年轻官员，也或明或暗地表达了支持继续用兵、扩大战果的意思。

胤禩本人倒是言语不多，只温和地表示“一切听凭皇阿玛圣裁”，但其倾向已然通过那些附议者清晰传达出来。

佟国维垂首不语，但其家族旁支及姻亲中已有数人出列表态，支持直郡王。

康熙端坐龙椅，面色沉静如水，目光缓缓扫过殿中激昂陈词或沉默附和的臣子们，尤其是在那些簇拥在胤禔身后的面孔上多停留了一瞬。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难测，如同冬日结冰的湖面，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他确实有意让胤禔作为太子的“磨刀石”，以锤炼储君的器量、城府和应对压力的能力。但这把“磨刀石”的分量，似乎有些超出他的预期了。

胤禔本人勇武有余、谋略不足，不足为惧，可如今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些势力……八阿哥胤禩的推波助澜，佟家等勋贵的暗中支持，部分急于立功的武将……这些力量汇聚起来，已隐隐有尾大不掉、足以对东宫形成实质性压力甚至威胁的苗头。

这不是磨刀，这是有可能把刀给磨断了！

康熙心中警铃微作。帝王之术，在于平衡，绝不允许任何一方势力过度膨胀，哪怕是他有意扶持起来制衡的棋子。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站在武将前列、神情激昂的胤褆，又扫过文官班列中垂眸肃立的胤禛，最后，落在了昨日刚刚回京、今日也来上朝、站在皇子队列靠后位置的胤禟身上。

胤禟低眉顺眼，并无特别表情，但康熙想起胤佑奏折中对其“临危不惧、机敏果决、于敌后立下奇功”的评价，想起昨日他回禀时的条理清晰、不居功不自傲，又想起宜妃提及乌灵珠时自己那点难得的、属于祖父的柔软心绪……

一个念头迅速在康熙心中成形。

他需要敲打一下越来越不安分的老大和老八，也需要给刚刚立功、且明显更懂得分寸的老九一个合适的奖赏和舞台，同时，还得确保和谈之事能稳妥进行，既彰显天朝气度，又能切实为大清争取利益。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选，不能属于太子党，也不能属于大阿哥党，最好还能在一定程度上牵制他们。

而刚刚在北方立下大功、有深入敌后的经验、出身够高、母族是满洲大姓却又不涉入核心党争、福晋是蒙古哈达部格格有助于稳定蒙古方面的老九，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

让他主理和谈，既能酬功，又能将他拉入更为核心的政务，观察其才干，还能……搅动一下这潭越来越浑的水。

殿中的争论渐渐达到高潮，主战派似乎气势更盛一些。

就在索额图等人眉头越皱越紧，太子胤礽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时，康熙终于缓缓抬起了手。

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整个太和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御座之上。

康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北疆之事，朕意已决。”

“罗刹求和，乃畏威怀德之举。我天朝上国，当示以宽仁，亦需固我疆域，绝其后患。故，和谈当行。”

此言一出，主和派微微松了口气，主战派如胤禔等人脸上则难掩失望与不服。

但康熙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和谈主事之人，”康熙的目光在几个儿子身上逡巡，最终定格在胤禟身上，“着贝勒胤禟总理。”

胤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出列，撩袍跪倒：“儿臣领旨！”声音沉稳，并无慌乱。

康熙微微颔首，继续道：“贝子胤禩，大学士索额图，协理此事。着理藩院、兵部、户部相关官员，全力配合。务必拟出详章，待罗刹使团抵京，即行开议。

朕要的，是明确的边界，是长久的安宁，是彰显我大清国威的条约！”

“儿臣（奴才）领旨！”被点名的胤禩和索额图也赶紧出列跪倒。

胤禩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润模样，只是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索额图则是心中五味杂陈，协理？他一个堂堂大学士、太子的叔外公，给一个贝勒当副手？

殿内一片寂静。这个任命实在太出人意料！

九贝勒胤禟，虽然刚立了功，但在朝中向来不是处理外交事务的熟手，更从未担纲过如此重要的谈判主事。皇上为何跳过更有经验的太子党（如索额图）或近来风头正劲的直郡王、八贝子，偏偏选中了他？

只有少数心思深沉的老臣，如李光地等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皇上这是……在重新摆弄棋盘上的棋子啊。既酬赏了九贝勒的功劳，又将他推到了前台，平衡了直郡王那边过于膨胀的势头，还让素来与太子关系微妙的老八去“协理”，这其中制衡与掣肘的意味，实在太浓了。

至于索额图，名为协理，实则为辅佐兼监督，确保谈判不偏离太子系认可的大方向，同时也有分胤禟之权、避免其坐大的意思。

胤禔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他万没想到，煮熟的鸭子没飞到自己锅里，反而落到了平日不声不响的老九碗里！他下意识想开口，却被身旁一个心腹悄悄拉了下衣袖。

康熙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尤其是胤禔的愤懑和胤禩瞬间的凝滞。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若无他事，便退朝吧。胤禟，留下。”

“退朝——”李德全尖细的嗓音响起。

百官心思各异地行礼退出。胤禟留在原地，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或探究、或羡慕、或嫉妒、或担忧的目光。他知道，从此刻起，他算是被皇阿玛亲手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这既是一次难得的机遇，也是一场严峻的考验。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朝服，稳步向御座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