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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公寓的空气里有种凝固的安静,阳光把米白色窗帘上的细小尘埃照得纤毫毕现。魏潘留下的那句话——“好好活着”——像一枚温热的印章,盖在心头,烫,却带着无形的重量。腿伤牵扯着神经,每一次挪动都提醒着地牢的冰冷和棍棒的硬度。我靠在床头,手里捏着那几张香烟锡纸,指尖冰凉,上面的符号扭曲着,仿佛也在疼痛。老妈子按时送来饭菜和汤药,动作轻悄,眼神恭顺而疏离,不多说一个字。魏潘连续两天没有露面,只有老妈子传话,说“少爷公司事忙”。我知道,他在给我时间,也在给他自己时间。那天在狱中,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激烈情绪,和他最后近乎叹息的请求,在我们之间划下了一道微妙的、危险的界线。欠他的,不只是救命之恩,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我尚未理清也无力承受的牵绊。第三天下午,腿上的肿痛稍退,我能勉强扶着墙,在房间里慢慢走几步。窗外传来军乐队隐约的奏乐声,整齐,嘹亮,带着一种刻意张扬的力量感。我挪到窗边,撩开帘子一角。楼下街道,一队穿着崭新灰色军装、打着绑腿的士兵正列队走过,步伐铿锵,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街边有些市民驻足观看,表情木然。不是奉系,也不是直系,这军装制式……是南方来的?国民政府?心头一动。北伐的风声,去年就开始在报纸角落里若有若无地吹拂,真真假假。如果南方真的动了……这滩本就浑浊的水,就要被彻底搅翻了。时局一变,很多事——比如某些人的渡海计划,比如某些势力的注意力——或许也会随之变动。我必须尽快出去,了解情况。同文社的聚会就在今晚,周豫才先生约定的地点还没通知到我,但我必须去碰碰运气。还有,码头,“贝尔加马号”……不能再等了。傍晚,我换上一身老妈子找来的、半旧的蓝布工人装,把头发紧紧盘起藏在同样灰扑扑的帽子里,脸上刻意抹了点煤灰。对着模糊的穿衣镜,镜子里的人眼神沉静,额角的纱布碍眼,我索性撕掉,露出下面已经结痂的暗红色伤痕。也好,像个真正吃过苦头的女工。悄悄拉开公寓门,楼道里空无一人。老妈子大概在厨房。我忍着腿上的刺痛,尽量放轻脚步,走下楼梯。后门虚掩着,外面是一条堆满杂物的小弄堂。顺利溜了出来。法租界的傍晚华灯初上,与我一身打扮格格不入。我埋头疾走,专挑僻静小路,目标是闸北,那片鱼龙混杂、信息流转最快的区域。同文社的聚会,周豫才先生提过,常在闸北一带流动的茶楼或书场进行。穿行在迷宫般的巷弄里,劣质煤油灯的光晕在潮湿的石板路上投下晃动的人影。叫卖声、孩子的哭闹声、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张充满烟火气的网。我压低帽檐,耳朵却竖着,捕捉任何可能与“聚会”、“文人”、“新消息”相关的只言片语。在一个岔路口,我停下脚步,辨认方向。左边巷子更黑,传来打铁铺有节奏的“叮当”声;右边稍微亮些,尽头似乎是个小广场,隐约有人群聚集的嗡嗡声。正犹豫,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压低的、带着惊惶的争执:“……快走!他们跟上来了!”“东西!东西不能丢!”我本能地侧身,紧贴墙壁阴影。只见两个穿着长衫、模样斯文的年轻人从后面巷子仓皇跑出,其中一个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蓝布包袱,边跑边回头张望。他们身后十几步外,三个穿着黑色短打的壮汉紧追不舍,眼神凶狠。又是抓人的!看打扮,那三个不像是正规军警,更像是帮会打手或者私家豢养的打手。两个书生显然不擅奔跑,抱着包袱的那个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追赶的人立刻逼近。来不及多想。我猛地从阴影里冲出,不是冲向追兵,而是冲向那两个书生前方不远处的墙角——那里堆着几只破旧的空木箱。“这边!”我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同时用尽力气,将最上面的一个空木箱猛地朝追兵的方向推倒!“哗啦——!”木箱倒地,发出巨响,里面的破铜烂铁滚了一地,正好挡在巷子中间,绊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打手。“妈的!谁?!”混乱中,我一把抓住离我最近的那个书生的胳膊(没抱包袱的那个),拽着他,扭头就朝左边那条更黑、传来打铁声的巷子跑去!“分开跑!快!”抱着包袱的书生愣了一下,随即醒悟,立刻转身朝右边亮堂的巷口冲去。打手们被木箱和同伴绊倒耽搁了一下,随即分兵两路追来。我拽着那个书生,一头扎进黑暗的巷子。打铁铺的炉火在前方不远处闪烁,映出飞舞的火星和铁匠赤裸上身的轮廓。我们喘着粗气,拼命奔跑,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书生跑得踉踉跄跄,几乎是被我拖着走。“进铺子!”看到打铁铺敞开的门,我当机立断,拉着他冲了进去。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叮当声震耳欲聋。赤膊的铁匠停下锤子,愕然地看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老师傅,后门!借个路!”我急喊,同时将身上仅剩的几枚铜板塞进铁匠沾满煤灰的手里。铁匠掂了掂铜板,又看看我们狼狈的样子和后面追来的黑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朝炉子后面努了努嘴。我们绕过熊熊的炉火和炙热的铁砧,果然看到一扇虚掩的破木门。拉开门,外面是另一条堆满废铁和煤渣的小巷。“快走!”铁匠低吼一声,重新抡起了锤子,叮当声再次响起,掩盖了我们的脚步声。我们冲出后门,在堆满杂物的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老远,直到身后的打铁声和追赶声都听不见了,才敢停下来,扶着冰冷的砖墙,大口喘息。我肺部火辣辣地疼,腿伤处更是传来钻心的痛楚,几乎站立不住。被我救下的书生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惨白,汗水浸湿了长衫的领口。“多……多谢……”他上气不接下气,惊魂未定地看着我,“姑娘你……”“别谢了。”我喘着气,打断他,警惕地看了看巷子两头,“你们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追你们?”书生眼神闪烁了一下,犹豫片刻,才低声道:“我们是震旦大学的学生会干事。那包袱里……是一些要散发的刊物。”他顿了顿,“姑娘你……身手好快,不像普通人。”我没接话。震旦大学?又是学生。李森林也是震旦的。这仅仅是巧合吗?“这里不安全,先离开再说。”我忍着腿痛,示意他跟着我。对闸北的地形,我比他熟悉得多。带着他,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一处靠近苏州河、少有人来的废弃货栈码头。这里堆满了生锈的货柜和报废的船只骨架,只有月光和远处船灯提供些许照明,河水腥浊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我们找了一个半倾颓的货柜后面躲着。暂时安全了。“你……你的腿?”书生注意到我走路姿势不对,还有额头的伤疤。“旧伤,没事。”我靠在冰冷的货柜铁皮上,打量着眼前这个惊魂甫定的年轻人。他约莫二十出头,眉眼清秀,带着书卷气,但眼神里有一种学生特有的、尚未被现实完全磨灭的清澈和焦虑。“刊物?关于什么的?”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从怀里(不是那个被抱走的包袱)摸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油印的纸页,递给我。“你看。”就着朦胧的月光,我展开纸页。标题是《国民革命与北伐前夕》,内容激烈,抨击军阀割据,呼唤统一,宣传三民主义,字里行间充满对南方国民政府的殷切期望和武力北伐的鼓动。是禁书。“你们就在散发这个?”“不止。”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混合了恐惧和兴奋的颤抖,“我们得到消息,国民政府,真的要北伐了!就在近期!先锋已经秘密北调!我们……我们想让大家知道,有希望了!”我的心跳猛地加速。尽管早有猜测,但从一个冒着生命危险散发传单的学生口中听到相对确切的消息,感受完全不同。风,真的要转向了。“消息可靠吗?”“我们有人……在南边有联系。”他含混地说,随即急切地看着我,“姑娘,你不怕他们,还帮我们,你……你是不是也是……”“我不是。”我立刻否认,把纸页还给他,“我只是路过。”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你们小心点。今天那些人,不是普通的警察。”“我知道。”书生眼神黯淡了一下,“是‘青帮’的人,有人出钱让他们盯着我们学校。”青帮。上海滩最大的帮会势力之一,与各路军阀、租界、商界关系盘根错节。是谁在背后指使?害怕北伐风声影响既得利益的军阀?还是别的什么人?“你们那个同伴,抱着包袱的,能跑掉吗?”我问。“他……他机灵,应该能。”书生脸上露出担忧,“希望东西别落到他们手里。”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河风吹过,带着水腥和铁锈味,很冷。“姑娘,”书生再次开口,语气郑重了些,“不管你是谁,今天真的谢谢你。我叫陈晨,晨光的晨。日后若有机会……”他没说完,但眼神诚恳。陈晨。我记住了这个名字。“举手之劳。”我看了看天色,“这里不能久留。你认得回去的路吗?”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认得,但恐怕他们还在附近找。姑娘,你呢?你额头的伤……要不要去我们学校医院看看?我认识校医,信得过。”震旦大学。李森林。也许……是个机会。“不用了。”我摇头,现在不是接触李森林的好时机,我身份太敏感,“你自己小心。沿着河往东走,第三个巷口右转,一直走,能到大路。人多的地方安全些。”陈晨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深深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谢。姑娘保重。”他转身,沿着我指的方向,很快消失在堆叠的货柜阴影里。我独自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铁皮。腿上的疼痛阵阵袭来,额角的疤在夜风里发紧。陈晨带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我心里激起滔天巨浪。北伐。国民政府。风向要变了。这意味着,张承玺所在的奉系,将面临直接压力。他和沈静秋的“渡海”计划,会不会因此提前或改变?“贝尔加马号”的三日之期……是否与此有关?还有魏潘。他家与各方势力都有牵连,北伐一起,他家的“生意”,他这个人,又会站在哪一边?又会受到怎样的冲击?无数念头在脑海中冲撞。月光清冷,照在苏州河黑沉沉的河面上,像铺了一层碎银,却也照出河底深不可测的黑暗。我慢慢直起身,忍着痛,一瘸一拐地离开废弃的码头。今晚,没有找到同文社的聚会。但救下一个学生,听到了北伐的确切风声。这趟冒险,值了。下一步,必须尽快弄清“贝尔加马号”的动静。北伐的消息一旦扩散,码头管控可能会瞬间收紧,再想追查“特殊货柜”,就难如登天了。而我手里,似乎又多了一张牌——陈晨。一个欠我人情、身处风暴眼边缘的震旦学生。风起了。我拉紧身上单薄的工人装,抬头看了一眼混沌的夜空。这时代,每个人都被卷在洪流里,无人能幸免。区别只在于,是随波逐流,还是奋力游向自己认定的彼岸。腿很疼,但脚步,却似乎比之前,更坚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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