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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脚踝的肿痛在三天后的傍晚终于消退到可以小心行走。我换了身半旧的素色旗袍,外面罩着陈阿四那件洗干净的藏青夹袄——它宽大,恰好能遮掩身形。药酒的小瓷瓶空了,被我仔细洗净,收在贴身口袋里,像一枚微小的护身符。离开宝和祥那晚,我没回霞飞路的亭子间,而是用陈阿四给的铜板,在法租界边缘找了一家只收女客的、不甚起眼的小客栈住下。客栈老板娘眼神精明,但见钱眼开,不过问来历。我白天几乎不出门,靠着之前藏在身上的几块银元和客栈提供的稀粥馒头度日,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整理思绪和推敲线索上。香烟锡纸上的符号增加了:亚尔培路石库门、宝和祥、陈阿四模糊的提醒。李森林那条线暂时不能轻动,学生运动报道因受伤搁置,但“贝尔加马号”离港的日子在一天天逼近。我需要新的信息入口,需要接触那些能游走在不同世界、消息灵通的人物。尤其,需要了解那些可能为“特殊货柜”提供便利或掩护的渠道。第四天傍晚,我决定冒险出去一趟。目标:百乐门舞厅附近。不是去跳舞,是去那里背后的巷弄,那里聚集着不少为舞厅、赌场、高级茶室供应鲜花、水果、小食的摊贩和跑腿,他们是这座城市华丽袍子下的虱子,见得多,听得杂,也最懂得如何用消息换几个铜板。夜色初降,霓虹尚未完全亮起,百乐门巨大的招牌在暮色里闪着慵懒的光。我避开正门,绕到后巷。果然,这里另有一番天地:人力车夫蹲在墙角等生意,卖栀子花和玉兰花的阿婆挎着竹篮,小吃摊的炉火映着油腻的脸,还有几个衣衫略显寒酸但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倚在墙边抽烟,眼神飘忽地打量着过往行人——是尚未被舞厅“挂上号”或已过了气的伴舞女郎。空气里混杂着廉价香水、食物油烟和垃圾发酵的复杂气味。我压低帽檐(换了一顶更不起眼的软呢帽),走到一个卖梨膏糖和香烟的摊位前,买了包最便宜的老刀牌,借着点烟的工夫,跟摊主——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搭话。“老板,生意兴隆。跟您打听个事儿,”我压低声音,递过去一支烟,“听说最近有艘法国大船要开,贝尔加马号,知道码头那边,有啥‘特别’的动静没?比如……运点不寻常的‘货’?”摊主接过烟,别在耳后,撩起眼皮看我一眼,眼神浑浊而警惕。“啥特别不特别,运茶叶、丝绸、猪鬃呗。小姐问这个做啥?”“帮朋友打听,想托带点‘土仪’去法兰西,又怕规矩多。”我故意说得含糊,手指在柜台上画了个不明显的圈——那是银元的形状。他嘿嘿笑了两声,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土仪?小姐的朋友,怕不是想带‘活土仪’吧?”他凑近些,带着烟臭的热气喷过来,“劝你朋友省省心,如今查得严,货柜都要撬开看,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除非……”“除非什么?”“除非有‘硬路子’,能让海关的人闭上一只眼,或者……”他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或者,根本不是走海关明面上的货单。”我心下一紧。“不走明面?那怎么走?”摊主却不肯再说了,只摇摇头,摆弄起他的梨膏糖。“那就是神仙打架的事了,我们小老百姓,哪里晓得。小姐,还要点别的吗?”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我买了包梨膏糖,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个娇慵的女声,带着点吴侬软语的尾调:“哟,这位小姐,看着面生,也来后巷‘找路子’?”我回头。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穿墨绿色织锦缎旗袍的女人,身段窈窕,卷发蓬松,脸上妆容精致,唇色是时下最流行的艳红。她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她过于妩媚的眉眼。是刚才倚在墙边的女子之一,但气质又似乎有些不同,少了几分风尘倦怠,多了点刻意经营的风情和……一种不易察觉的审度。是百乐门的交际花。我立刻判断。这类人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消息往往比摊贩更灵通,也更危险。“随便看看。”我简短回答,不欲多纠缠,转身欲走。“别急着走呀。”她却款款上前两步,高跟鞋敲击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挡住了些许去路。“我看小姐不像来找乐子的,倒像……来找‘门路’的。”她吐出一口烟圈,眼光在我洗得发白的旗袍下摆和那双半旧的皮鞋上扫过,最后落在我脸上,仔细打量,尤其在我额角已经结痂的伤口处停留了一瞬。“最近不太平,小姐一个人,要小心些。”这话听着像是关心,却带着试探。我停下脚步,迎上她的目光。“多谢提醒。小姐是?”“我叫真真,林真真。”她嫣然一笑,艳光四射,“在百乐门讨口饭吃。”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小姐刚才问贝尔加马号?那船……可不简单。”我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林小姐知道?”“知道一点点。”她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弹了弹烟灰,“这船上,有几位特别的客人预订了‘头等舱’,不过,走的可不是寻常的登船路。”她凑近些,昂贵的香水味混着烟草气息袭来,“小姐若真有兴趣,光在后巷打听,可打听不出什么。得认识‘对’的人。”“对的人?”我顺着她的话问。“比如,能跟船务公司说上话的,能打通码头关节的,或者……干脆就是船东的亲戚朋友。”林真真笑得意味深长,“巧了,我刚好认识一位小开,家里做洋行生意的,跟法国航运公司熟得很。姓魏,魏潘魏少爷,最爱交朋友,尤其是……有故事的朋友。”她的目光再次掠过我的额角,意有所指。这是个诱饵。很直白,但也可能是机会。林真真为何主动搭讪?是看我形迹可疑想探底?还是受人指使?抑或是,她自己也想从某些信息交换中获利?交际花的生存之道,本就建立在情报和人脉的倒卖上。风险与机遇并存。我沉默了几秒,看着她被烟雾笼罩的、真假难辨的笑脸。“魏少爷……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那要看,故事够不够‘新鲜’,够不够‘刺激’了。”林真真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高跟鞋碾灭,“明天下午三点,霞飞路‘爵禄’咖啡厅,靠窗第二个位置。魏少爷常在那儿喝下午茶。就说……是真真小姐介绍的朋友。”她说完,不再看我,扭着腰肢,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消失在巷子另一头的灯火阑珊处,留下浓郁的香水味和一团未散的烟雾。我站在原地,巷子里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卖梨膏糖的摊主朝我这边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林真真。魏潘。爵禄咖啡厅。又是一张主动递到面前的、不知是通往真相还是陷阱的门票。***次日下午两点三刻,我出现在霞飞路。爵禄咖啡厅是法租界有名的消遣去处,玻璃橱窗擦得锃亮,里面传出留声机播放的爵士乐。我换了件相对体面的浅灰色旗袍,仍是旧衣,但熨烫平整,头发也仔细梳过,额角的伤用一点点脂粉遮掩。不能太寒酸,也不能太刻意。推开门,咖啡与甜点的香气混合着暖气扑面而来。客人不多,多是衣着光鲜的男女。我一眼就看到靠窗第二个位置,坐着一个年轻男人。魏潘比我想象中更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剪裁合体的浅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松着,头发用发油梳得一丝不乱,眉眼清秀,甚至有些男生女相的漂亮,但眼神里带着一种富家子弟特有的、漫不经心的倨傲和百无聊赖。他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和一份英文报纸,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敲。我定了定神,走过去。“魏少爷?”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有一瞬间的审视,随即露出一个标准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你是……真真说的那位朋友?请坐。”我在他对面坐下。侍者过来,我要了杯最便宜的红茶。“林真真小姐说,魏少爷喜欢听新鲜故事。”我开门见山,时间不多,必须尽快判断对方的深浅和意图。魏潘笑了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那要看是什么故事了。真真总有些……夸张。”他打量着我,“不过,你看上去,倒不像她平时介绍来的人。”“我是做什么的,不重要。”我平静地说,“重要的是,我可能有一些魏少爷感兴趣的消息,关于……最近一些不太寻常的‘交通’安排。”他眉梢微挑,来了点兴趣,身体微微前倾。“交通?哪方面的?”“比如,一艘即将开往法兰西的货轮,‘贝尔加马号’。听说上面有些‘特殊货柜’,报关是‘易碎工艺品’。”我压低声音,直视他的眼睛,“魏少爷家里做洋行生意,想必对进出口的门道很清楚。不知道这种‘特殊’安排,通常需要什么样的‘硬路子’?”魏潘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专注、也更谨慎的神情。他放下咖啡杯,手指在英文报纸上轻轻划过。“林小姐……问题很直接。这种事,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风险与收益往往成正比。”我说,“我只想知道,这样的‘路’,是否存在,又大致通向哪里。”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爵士乐换了一首,更舒缓,也更暧昧。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路嘛,总是人走出来的。”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上海滩是个奇怪的地方,有些规矩明面上写在那里,有些规矩……只在某些人的茶盏边上、烟榻旁边,轻声说。”他顿了顿,“贝尔加马号……是法国人的船。法国人,有法国人的规矩,也有法国人的‘朋友’。有些‘朋友’,能量很大,能让人暂时‘看不见’一些东西。”他说的很隐晦,但指向明确:有法方背景或能影响法方的人参与了特殊通道的运作。“魏少爷认识这样的‘朋友’?”魏潘笑了,这次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认识几个。家里生意,总得和方方面面打交道。”他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恢复了那种慵懒的姿态,“不过,林小姐,你打听这些,是为了什么?别跟我说是为了托带‘土仪’。”我知道,必须给出一点实质性的东西,才能换取更多信息,或者至少,稳住这条线。我沉吟片刻。“为了……一个可能被装进‘货柜’里的人。”我声音放得更轻,几乎淹没在音乐里,“一个在红烛下用枪指着新郎,说要去法兰西找周公的女子。”魏潘的眼神瞬间变了。慵懒尽褪,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玩味掩盖。他重新坐直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耳。“督军府那场婚礼……”他喃喃,随即恍然,“哦……你就是那个……”他没有说完,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就是那个写了那篇引爆全国报道的记者。“看来魏少爷也看报。”“那么精彩的故事,谁不看?”他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好奇,甚至是一丝欣赏,“林小姐胆子不小。那你现在……是在追这个故事的后续?”“记者本能。”我简短回答,“而且,我觉得那个女子,不该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某个货柜里。”魏潘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探究,有考量,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咖啡厅里的光影在他脸上流动。“林小姐,”他忽然说,语气郑重了些,“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危险?”“知道。”我平静回答,“从写下第一个字就知道了。”他点点头,再次靠回沙发,但眼神一直没离开我。“有趣。”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我见过太多人,为了钱,为了权,为了出风头……很少见到,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可能永远无法印出来的‘真相’,把自己放到枪口下的。”侍者送来了我的红茶。我端起粗糙的白瓷杯,温热透过杯壁传来。“也许是因为,我相信那些无法印出来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我说。魏潘没接话,只是看着我喝茶。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调子,但少了些轻浮:“‘爵禄’的栗子蛋糕不错,要不要尝尝?我请客。”我没有拒绝。那天下午,我们在爵禄咖啡厅坐了很久。大部分时间,是魏潘在说,说些看似无关的闲话:他家洋行的趣事,上海滩最新的时髦玩意儿,法兰西的见闻(他曾在巴黎待过半年),甚至抱怨他父亲总想让他接手生意,而他只对赛马和爵士乐感兴趣。但我能从这些浮华的碎片里,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关于法租界某些有影响力人物的脾性,关于码头管理的松散环节,关于航运公司内部可能的漏洞。他聪明,敏锐,看似纨绔,却对许多事情有自己独到的观察。而且,他显然知道得比我预期更多,只是用漫不经心的方式,一点点透露。分别时,天色已近黄昏。“林小姐,”他站在咖啡厅门口,霓虹初上,映亮他漂亮的侧脸,“你的故事,我很感兴趣。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或许可以再找我。”他递过来一张名片,烫金的字,只有名字和一串私人电话号码。“不过,小心点。有些人,鼻子灵得很。”我接过名片。“谢谢你的蛋糕,和……信息。”他笑了笑,转身拦下一辆黄包车,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我握着那张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名片,站在初冬傍晚的街头。红茶和栗子蛋糕的甜味似乎还留在舌尖,但心里却异常清醒。林真真递来的门后,是魏潘。而魏潘这条线,看似玩世不恭,却似乎能触及更深的网。情愫?或许有那么一丝,在危险与未知交织的迷雾中,因共同的秘密和隐约的欣赏而滋生的、极其微弱的东西。但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条可能通向“贝尔加马号”,通向沈静秋,通向那个“组织”的、有价值的线索。风起,卷起地上的落叶。我将名片仔细收好,拉紧了藏青夹袄的衣襟。下一步,该试着接触那艘船了。而魏潘,或许会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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