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另一只手——那只手倒是干净些——对着刘雯的魂魄轻轻一点。
“去吧。”他的声音温和了几分,带着某种神性般的慈悲,“好好道别。”
光晕中的刘雯,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的、带着些许迷茫的眼睛。瞳孔倒映着宫殿温润的白光,也倒映着下方那个浑身僵硬、眼眶通红的男人。
她的眼神从茫然,到疑惑,再到……难以置信的震惊。
“浩……然?”
声音轻柔,带着魂魄特有的空灵,却依旧是他记忆中的音色。
钟浩然的嘴唇开始颤抖。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破碎的气音。
刘雯的魂魄缓缓降落,双脚虚踏在地面——并未真正接触,而是悬浮在离地寸许的位置。她飘向前,来到钟浩然面前,抬起手,似乎想触碰他的脸,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停住了。
她的手穿透了空气,也穿透了钟浩然的脸颊。
魂魄与生者,终究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刘雯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又亮起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和当年一样,眼角弯弯,唇角上扬,仿佛能融化世间所有冰雪。
“真的是你……”她轻声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钟浩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身体经过万鬼追魂令追杀,问心路煎熬。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穿着牛仔裤白t恤、会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会因为她一个笑容就傻乐半天的青涩大学生。
现在的他,眼神里沉淀着太多生死与沧桑。身上的衣袍沾染着地府的阴气与问心路的尘土,指尖还残留着紧握平安结时、红线化灰的触感。
“我……”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来……看看你。”
多么苍白无力的一句话。
可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说我入魔了?说我修炼了?说我杀了很多人也救了一些人?说我闯地府、走问心、差点在幻境里变成复仇的怪物?
说他这半个月来,没有一天不在想她?
刘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温柔而通透,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百年来的所有挣扎与痛苦。
“对不起。”钟浩然忽然说,声音里压抑着颤抖,“那时候……我没能保护你。”
废弃仓库。潮湿霉味。昏暗灯光。
混混头子狞笑着挥刀刺来。
她猛地推开他,挡在他身前。
刀锋入肉的声音。鲜血溅在他脸上的温度。她倒下去时,眼睛还看着他,嘴唇翕动,说着“快走”。
那一幕,在他脑海里重复了十万次、百万次。
每一次,都是凌迟。
刘雯摇了摇头,虚抬的手轻轻晃动,仿佛想擦去他的眼泪——虽然他并没有哭。
“不要说对不起。”她轻声说,“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
她顿了顿,笑容里多了一丝狡黠,像当初恶作剧得逞时的模样: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虽然看起来挫一点,不过……还挺帅的。”
钟浩然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想说,没有你,我一点都不好。
但他没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她不想听。
“地府……怎么样?”他换了个问题,干巴巴的。
“还好。”刘雯想了想,“挺安静的。就是有点……无聊。我一直在一个地方待着,好像在等什么。原来是在等你呀。”
她说得轻描淡写,钟浩然的心却揪紧了。
地府魂魄,若非有特殊机缘或执念,大多会陷入一种浑噩的等待状态,直至轮回之期到来,说白了就是跟阳间去网红餐厅吃饭需要拿号排队一样。
“我本来想……”钟浩然喉咙发紧,“带你回去。”
刘雯安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
“但我现在知道了,”钟浩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我带不走你。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规则。”
“嗯。”刘雯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
她飘近一些,虽然无法触碰,但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如果魂魄也有气息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