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你那点可笑的灵觉吧。”那声音带着笑意,像是看小孩挥舞木剑,“在这里的人真想对你动手,就是吹口气的事。”
钟浩然沉默片刻,缓缓收敛灵觉。对方说得对,在这等存在面前,警惕与否,其实并无区别。
但他并未低头。
“前辈说的是。”钟浩然站直身体,目光试图穿透黑暗看向声音来源,“但我既然走到这里,也该让我看看您是谁吧?”
“呃……”那声音一滞,随即传来几声尴尬的咳嗽,“咳咳,那个……刚看得入迷,忘记开灯了哈。”
钟浩然:“……”
紧接着,那声音清了清嗓子,陡然拔高,用一种故作庄严、实则滑稽的语调朗声道:
“神说,要有光——!!!”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一道白光毫无征兆地炸开!
不是从某个方向照射过来,而是整个宫殿内部同时亮起!那光并不刺眼,温润如月华,却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
钟浩然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宫殿的全貌。
并不如外面看起来那般巨大无边,反而异常简洁。四壁与穹顶皆是纯黑石材,刻满与门外相似的古老纹路,那些纹路在光线下微微流动,仿佛活物。地面是整块的黑色玉石,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温润白光。
大殿空荡,没有任何摆设。
除了……正前方。
那里歪歪扭扭地摆着两张太师椅——真的是“歪歪扭扭”,一张椅腿短了一截,用几块破砖垫着;另一张靠背裂了条缝,用某种黑乎乎的胶状物勉强粘合。
而坐在椅子上的两个人,让钟浩然的大脑短暂宕机。
左边那张垫砖的椅子上,瘫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披头散发,胡子拉碴,穿着一件皱巴巴、沾满油渍的暗红色袍子——那袍子材质看似不凡,绣着隐约的幽冥纹路,但袖口磨得发白,领口还崩了一颗扣子。他翘着二郎腿,脚上趿拉着一双露趾的拖鞋,右手抓着一大把瓜子,正嗑得飞快,“咔吧咔吧”声在寂静大殿里格外清晰。脚边,瓜子壳堆成了小山,还滚着几个空酒坛子,坛身上贴着褪色的红纸,依稀可见“酆都特酿”字样。
右边那张粘了胶的椅子上,则坐着截然不同的另一人。玄黑冕服,头戴冠旒,腰佩玉带,坐姿端正如松,面容严肃如石刻。他双手平放膝上,目光沉稳,与旁边那位的散漫邋遢形成惨烈对比。
此刻,那冕服中年人正微微侧头,对红袍邋遢男低声道:“帝君,注意形象。”
红袍男——吐掉嘴里的瓜子壳,撇撇嘴:“老泰,你天天这样绷着脸,不累啊?又没得外人,放松哈儿嘛!”说着,他把手里的瓜子往前递了递,“整点儿?”
泰山府君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手,目光转向殿中的钟浩然,微微颔首。
钟浩然站在大殿中央,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
玩cosplay呢???
但下一秒,他猛地一个激灵。
帝君?老泰?
在地府,能够被称为“帝君”的,有且只有一位——
执掌酆都,统御万鬼,幽冥至高,酆都大帝!
而“老泰”……能被酆都大帝这般称呼,又身着帝王冕服、气度威严如狱的……
泰山府君!执掌生死轮回,司命之权柄!
钟浩然的心脏狠狠撞了一下胸腔。
这样一想,刚刚那句“神说要有光”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他虽然平常行事不靠谱,打架时也经常不按常理出牌,苏念没少骂他“钟浩然你能不能正经点”,但真正到了生死关头、需要冷静分析的时候,他的头脑反而会异常清醒。
此刻,他飞速将一切线索串联起来:
地府深处、无间裂缝、问心路、幽冥殿。
能在这里翘着二郎腿嗑瓜子、让泰山府君陪同的邋遢中年男人。
那深不可测、连灵觉都完全无效的黑暗。
以及……对方显然早就通过某种方式“看着”他走完问心路全过程。
所有的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唯一的答案。
钟浩然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上前三步,对着两位幽冥主宰,躬身一礼。
“晚辈钟浩然,见过酆都大帝,泰山府君。”
礼数周全,不卑不亢。
酆都大帝嗑瓜子的动作停了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钟浩然:“哟,反应挺快嘛!不愧是走到这里嘞人。”他翘着的二郎腿晃了晃,拖鞋差点甩出去,又被他用脚趾勾了回来,“不过你这娃儿也是胆子大,肉身硬闯地府,还跑到无间裂缝里头来,千百年都没得见过你这么虎的咯!”
钟浩然直起身,平静道:“晚辈心有执念,不得不来。”
“执念……”酆都大帝咂咂嘴,又嗑了颗瓜子,“执念好,执念妙,没得执念啷个修得成道魔归元嘛!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忽然深邃了几分,“你这执念,走到头咯。”
钟浩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