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渐渐泛起灰白。雨停了,城市在晨曦中苏醒,喧嚣渐起。
而刘雯,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坐在冰冷的沙发上,眼睛干涩红肿,目光空洞地望着门口。桌上彻底冷透的饭菜,像一场无声的祭奠。
希望,如同燃尽的烛火,只剩下一缕青烟和冰冷的蜡泪。
她等了一夜。
他没有回来。
连一个解释,甚至一个谎言,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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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套房。
第一缕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执拗地刺入房间,将奢华却凌乱的景象照得无可遁形。
钟浩然是被剧烈的头痛和口干舌燥折磨醒的。他呻吟一声,费力地睁开仿佛黏在一起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花纹繁复的天花板,身下是过分柔软的床垫,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酒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女性的幽香。
记忆如同碎裂的冰面,伴随着尖锐的痛楚,一块块拼凑回来。
饭局……敬酒……领导的玩笑……小雨羞红的脸……车里的暧昧……酒店……纠缠的体温……
“轰!”
所有的画面在最后定格,瞬间将他残存的睡意和迷茫炸得粉碎!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被子滑落,露出赤裸的上身。他惊恐地转头——
墨小雨就睡在他身边。女孩侧躺着,乌黑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睡颜恬静,只是眼角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未干的泪痕。被子只盖到肩头,裸露的肩颈肌肤上,几点暧昧的红痕清晰刺目!
昨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钟浩然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擂鼓,撞得他肋骨生疼。冷汗瞬间涌遍全身,比昨夜最烈的酒更让他感到晕眩和恶心。
他……他做了什么?!
他背叛了雯雯!在他和雯雯共同生活、计划未来的家里,雯雯可能等了他一夜的时候,他在这里,和另一个女人……
无边的恐慌和滔天的悔恨如同海啸,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目光扫过凌乱扔在地毯上的衣物,那枚从行政夹克上滚落、此刻正静静躺在衣物旁的鲜红党徽,像一只嘲讽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权力……地位……诱惑……放纵……这就是他追求的吗?这就是他变得陌生、疏远雯雯后,得到的“奖赏”?
不!这不是他要的!
“唔……”身边的墨小雨似乎被他的动静惊醒,嘤咛一声,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初醒的迷蒙很快被清醒取代,她看到钟浩然惨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迅速飞起红霞,眼神复杂,有羞涩,有不安,也有一丝……得偿所愿的隐秘欢喜?
“领导……您醒了?”她小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更添妩媚,“头还疼吗?我……我去给您倒水。”
她说着,就要起身。丝被滑落,春光乍泄。
“别动!”钟浩然猛地低吼,声音嘶哑得可怕。他像被烫到一样别开脸,胡乱抓起被子扔过去盖住她,自己则狼狈地滚下床,跌坐在地毯上,抓起散落的衣物胡乱往身上套。手指颤抖得连衬衫扣子都扣不上。
墨小雨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住了,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他那副仿佛天塌地陷、避之如蛇蝎的样子,眼中的羞涩和欢喜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受伤和一丝委屈。
“领导……昨晚,昨晚我们都喝多了……”她试图解释,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担心您……”
“闭嘴!”钟浩然喘着粗气,终于扣错了所有扣子,衣衫不整地站起来,眼睛赤红,不敢再看她,“昨晚……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你记住,什么都没发生!听见没有?!”
他在试图用权威掩盖心虚,用粗暴掩饰崩塌。可颤抖的声音和慌乱的眼神出卖了他。
墨小雨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咬着嘴唇,看着这个昨夜还与她亲密无间、此刻却形同陌路甚至充满厌弃的男人,一种被利用又被抛弃的羞辱感淹没了她。
就在这时,钟浩然西装内袋里,那个始终贴身存放的红色平安结,又一次,传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更加滚烫的灼热!
“呃啊——!”这次不仅仅是触感,更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了他的灵魂上!剧痛让他惨叫出声,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伴随着这灵魂灼痛,一幕无比清晰的画面,强行冲破了一切酒精的麻痹和自欺欺人的屏障,炸响在他脑海:
不是这间奢华的酒店套房!
是那个冰冷、昏暗、充满血腥味的废弃仓库!
刘雯倒在地上,胸口被洞穿,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惊恐,只有……最后一丝对他到来的期盼。
她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再也没有力气。
生命的光,从她眼中迅速流逝。
“雯雯——!!!”
那是他发出的、撕心裂肺的、足以震动地狱的咆哮!
真实的记忆,携带着刻骨铭心的剧痛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冲垮了眼前这虚假的一切!
什么副处长!什么权力前途!什么墨小雨!
都是假的!全都是这该死的问心路编织出来,攻击他内心对“安稳人生”、“权力地位”、“情感弥补”渴望的幻象!
他真实的雯雯,早已死去!她的魂魄在地府不知所踪!而他,是为了寻找她,才落到这步田地!他怎么会……怎么敢……在这虚幻的污秽中,再次“背叛”她?!哪怕只是幻象,也让他恶心得想吐,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
“啊啊啊啊——!!!”
钟浩然抱着头,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嚎叫。头痛欲裂,两种记忆、两种人生、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和愧疚疯狂撕扯着他的意识。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摇晃、扭曲,酒店的墙壁、家具、床上哭泣的墨小雨……都像浸了水的油画,色彩剥落,形状溶解。
平安结的滚烫感持续灼烧着他的胸口,那真实的痛楚像灯塔,指引着他从混乱和泥淖中挣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