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汁,将汴京城重重包裹。
与码头那带着烟火气的喧嚣不同,城南废弃的永济仓一带,是死一般的寂静。
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怪影,荒草没膝,夜枭偶尔发出一两声凄厉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李南风揣着怀中那枚冰冷的令牌,如同鬼魅般穿过重重障碍,精准地找到了约定的地点,永济仓深处,一个曾经用来囤放贵重物品、如今只剩空荡穹顶和斑驳墙壁的破败库房。
当他无声无息地踏入那扇早已腐朽、仅靠惯性虚掩的巨大木门时,一股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躁动气息扑面而来。
库房内部空间极大,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点燃的几支牛油大蜡,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将更多的阴影投射在墙壁和人群中。
李南风定睛一看,这里早已聚集了二十余人。
他们没有交谈,甚至没有发出多余的呼吸声,如同二十多尊形态各异的石雕,散落在库房的各个角落。
但李南风一进来,敏锐的感知就如同被针刺般骤然绷紧!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至少超过十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审视、警惕、漠然,甚至还隐藏着……杀意。
这些人,绝非寻常江湖人物,更非码头上那些凭力气吃饭的苦力。
借着摇曳的烛光,李南风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猎鹰,快速而隐蔽地扫过全场。
靠近门口阴影里,倚墙站着一个瘦高如竹竿的男子,他双手拢在袖中,指尖却隐隐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呼吸绵长到几乎断绝,整个人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李南风认得那种特征,是长期浸淫某种阴毒掌力或指功的迹象。
另一侧,一个身材矮壮如铁墩的汉子,正抱臂而立,他裸露的脖颈和手背上布满虬结的伤疤,肌肉贲张,仿佛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脚下地面的灰尘似乎都比别处要薄一些,显然下盘功夫极为了得。
角落里,一个穿着破旧僧袍,却留着长发,手持一串乌黑念珠的怪人,正闭目喃喃,但那念珠拨动间,偶尔会闪过一丝金属的冷光。
还有一个女子,身着紧身黑衣,体态婀娜,面容姣好,但一双桃花眼中却毫无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她指尖把玩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烛光下反射出淬毒般的幽蓝光泽。
更有甚者,李南风甚至看到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蜷缩在离烛光最远的黑暗角落里,怀中抱着一把比他身高还长的带鞘弯刀,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形形色色,奇装异服,高矮胖瘦。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身上那股无法掩饰的、经过无数血腥洗礼后沉淀下来的煞气,以及眼中对生命的漠然。
这些都是钱敏不知从何处网罗来的亡命之徒,每个人都有其独到的、用于收割性命的本事。
李南风的出现,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死水,虽然未激起波澜,却让水面下的暗流涌动了一下。
不少人心中凛然,因为他们中大多数,竟然没能提前察觉到李南风是如何靠近并走进来的。
这份潜行的功夫,已足见不凡。
就在这时,库房内侧一扇小门被推开,钱敏缓步走了出来。
他依旧是一身朴素的棉布长衫,脸上挂着那标志性的、温和无害的笑容,与这杀气弥漫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在场中扫过,尤其在李南风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随即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特有的、平和的嗓音开口道:
“诸位,久等了。”
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库房内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库房内依旧寂静,但那寂静中却充满了压抑的张力。
“既然人齐了,那就开始吧。”钱敏微微一笑,仿佛在宣布一件寻常小事,“召集诸位前来,所为只有一事……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