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微亮,薄雾如纱,笼罩着沉睡的汴京城。
但今日的汴河码头,却比往常任何一个清晨都要喧嚣沸腾。
喻万春站在那艘崭新的‘漕安级’漕船船头,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外罩一件崭新的青色披风,取代了往日彰显官身的绯袍。
船只已然准备停当,桅杆上的漕运司旗帜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他此行明面上的随员不多,除了几名漕运司属吏和工部将作监派来的匠师,便是那一队五十人、甲胄鲜明、神色冷峻的禁军护卫。
夏景帝的旨意已下,工作也已交接完毕,终于到了启程的时刻。
他环顾这熟悉的汴京景象,巍峨的宫墙,繁华的街市,以及眼前这条承载了帝国命脉的汴河。
心中没有多少离愁别绪,反而有种即将挣脱樊笼的轻快,尽管这轻快之下,是暗含着最近的谋划与风险。
然而,码头上的景象,却超出了他以及所有官方的预料。
只见汴河两岸,黑压压地挤满了人群!
不仅仅是寻常看热闹的市井百姓,更有许多穿着短褐、皮肤黝黑的漕工、力夫,携家带口的小商贩,甚至还有一些身着儒衫的士子。
他们翘首以盼,目光都聚焦在那艘新船,以及船头那道挺拔的身影上。
“喻先生!一路顺风啊!”
“文清先生,保重身体!”
“喻青天,盼您早日带着好消息回来!”
“多谢喻特使,让俺们能吃饱饭……”
呼喊声、祝福声、感激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破了晨雾,在汴河上空回荡。
有人提着篮子,里面装着新蒸的馍馍、煮熟的鸡蛋,想要塞给船上的随从;有老漕工激动地挥舞着粗糙的大手,诉说着新政带来的实惠;还有孩童被父亲扛在肩头,稚嫩地喊着“喻先生”……
他们其中大多人,或许一辈子都读不懂喻万春那被誉为“大夏第一”的诗词,但他们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位“文清大家”推行漕运新政以来,码头上欺行霸市的行帮少了,克扣工钱的黑心把头收敛了,搬运货物的流程规范了,拿到手的工钱实实在在增加了,家里的饭桌上,也能多见几次油腥了。
对于这些挣扎在生计线上的底层百姓而言,这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分量。
喻万春看着眼前这自发汇聚而来的人潮,听着那真挚而朴素的呼喊,饶是他心志坚定,早已规划好脱身的准备,此刻心头也不由得泛起阵阵涟漪,一股暖流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交织在一起。
古代穷苦人家的诉求真的太低了,他们只是想吃一口饱饭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朝着两岸的百姓,郑重地拱手,深深一揖。
这一揖,是为他们的相送,或许,也是为他自己即将的离去而致歉。
就在这万人空巷、群情涌动之际,一艘不大不小的客船,逆着人流,缓缓靠向了码头稍远处的一个泊位。
船头立着一位道人。
这道人看年纪约莫三十许,带着面具,肤色白皙,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清澈明亮,仿佛能洞穿世事烟云,却又带着几分超然物外的慵懒与好奇。
他头戴青纱道冠,身穿一袭半新不旧的月白色道袍,衣袂在晨风中飘飘,颇有出尘之姿。
腰间悬着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随着船只靠岸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