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
他接过王氏默默递过来的粗陶碗,里面是晾凉的大麦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然后用袖子一抹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李永春,声音压低,几乎成了气音:
“春哥,既然你水性这般好,又熟悉淮水上游的水情,那我这里,有一件极其要紧,也极其凶险的事,想托付给你。此事关系重大,成,则功德无量;败,则可能万劫不复。”
李永春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呼吸都屏住了。
他看着杨大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知道这绝非寻常的盟内事务。
他用力点头,胸膛一挺,“杨兄弟,您说!我李永春的命是盟里救的,这家也是盟里给的!只要是盟里的事,刀山火海,我李永春要皱一下眉头,就是婊子养的!”
他的语气格外郑重,这并非客套,而是发自肺腑。
杨大对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所求之事。
“我要你救一个人。”
“谁?”
“这个人,是漕运司特使,喻万春。”
“嗡”的一声,李永春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口铜钟被狠狠撞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漕运司特使喻万春?
是他知道的那个喻先生吗?
那个名满天下、诗词堪称大夏第一的喻文清?
那个推行漕运新政,让他们这些底层漕工日子好过多了的喻青天?
怎么会?
喻先生那样的大人物,怎么会需要他去救?
而且还是这般隐秘,这般凶险?
看他愣在当场,目瞪口呆的样子,杨大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给他消化的时间。
短暂的震惊过后,无数的疑问和难以置信涌上心头,但紧接着,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认同感和使命感,如同井喷般爆发出来!
救他!
必须救!
这个念头清晰无比,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而支撑这个念头的,是这些日子以来,点点滴滴汇聚而成的认知,尤其是来自他那个已经开始读书识字的大儿子,铁蛋的转述。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就在前几天,晚饭时分,油灯如豆,一家人围坐在小木桌旁。
铁蛋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菜,一边兴奋地跟他和妻子念叨着白天王先生讲的东西。
“爹,娘,你们知道吗?今天我们先生讲了喻文清先生的新词!”铁蛋的小脸激动得发红,“就是那位漕运司的喻特使!先生说了,喻先生的词,咱们大夏朝,是这个!”他翘起了大拇指,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光彩。
李永春当时还笑着逗他,“哦?喻大人的词那么好?”他不懂诗词,只知道那是读书人才能欣赏的高深东西。
“先生说了,喻先生的词,不一样!”铁蛋努力组织着语言,想把王先生的话复述清楚,“先生说,喻先生的词里有‘烟火气’,有‘铁骨铮’,不光是风花雪月,还有咱们老百姓的苦乐,还有……还有家国天下!反正就是特别好!先生念给我们听了一首,叫什么《悯漕》,我记不全了,就记得两句……‘汗滴漕船底,谁见胥吏恶?’先生说,这写的就是爹你们以前在码头上受的苦呢!”
李永春当时就怔住了。“汗滴漕船底,谁见胥吏恶?”简简单单十几个字,像是一把锤子,敲在了他的心坎上。
他眼前瞬间浮现出以往在码头上,顶着烈日暴雨,扛着沉重的货包,汗水淌进眼睛里都顾不上擦,还要被那些胥吏、把头呼来喝去,随意克扣工钱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