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万春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他抬手止住了还要争辩的中年文士,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几位出言不逊者,朗声道,“诸位所言,亦有道理。”
“漕运确乃国之大事,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喻某一介布衣,所言仅是书生之见,岂敢妄言轻易变革?”
他先是以退为进,承认事情的复杂性,但随即话锋一转,语气虽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然,圣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又云:‘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
“漕运之弊,盘剥役夫,苛虐百姓,此乃宇下草野皆知之事实,岂因复杂便可讳疾忌医,视若无睹?”
“喻某所言,并非诋毁漕运之功,而是希冀其能祛除沉疴,运行更善,更好地效力于朝廷,惠及于黎民。”
“此心此意,天地可鉴。若只因言及弊病,便被视为煽动、破坏,则喻某无话可说,但相信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既回应了对方的指责,又牢牢站在了“为民请命”的道德高地上,引经据典,格局宏大,顿时将对方那点基于私利的狡辩衬得格外渺小。
“说得好!”人群中顿时爆发出更大的喝彩声和掌声。
那中年文士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那几个出言挑衅者被噎得面红耳赤,尤其是喻万春那句“岂因复杂便可讳疾忌医”和“宇下草野皆知之事实”,简直是在直接打他们的脸。
他们张了张嘴,还想反驳,但在周围民众鄙夷和愤怒的目光注视下,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只得悻悻地哼了几声,挤开人群走了。
经此一闹,喻万春更无心继续游览。
他再次向周围热情的民众拱手致谢,然后示意张虎开路,带着孙小满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孙小满犹自愤愤不平,“先生,刚才那几个坏人真可恶!明明您说得都对!”
张虎则低声道,“先生,此地不宜久留。方才那几人,恐非善类。”
喻万春点了点头,面色沉静。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民众的期待,也清晰地看到了反对者的敌意。
这淮州文会的确麻烦,周文渊的论政真的影响到他了。
回到居住的客栈,喻万春心中仍因街头的遭遇而萦绕着几分郁结。
民众的热情固然令人动容,但那几位毫不掩饰的敌意与阴险的扣帽子的行为,却像一根刺,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所言之事的敏感与凶险。
他并非畏惧,而是对这种基于利益而非道理的攻讦感到厌烦,更对古代那些变革有了更深切的体悟。
他正坐在窗前,望着楼下街道熙攘的人流,兀自出神,孙小满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方才买的几件小玩意,张虎则抱臂立于门侧,保持着警觉。
忽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张虎目光一凛,沉声问道,“谁?”
“在下赵永,昨日文会上曾向喻大家请教诗词。今日冒昧来访,望请一见。”
门外传来一个清越而略显熟悉的声音。
喻万春收敛心神,微微颔首。
张虎这才将门打开。
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着月白锦袍、头戴同色方巾的“年轻公子”,面容俊秀如玉,眉眼灵动,正是昨日文会上那个最后起身提问的年轻士子。
喻万春起身相迎,“原来是你,请进。”
那赵永含笑步入房内,动作间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优雅。
然而,跟在喻万春身后的孙小满还没觉得什么,原本抱臂而立的张虎也只是寻常警惕。
但一旁房间听到动静的孙长海,疑惑的出来后,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却是浑身猛地一颤,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这眉眼,这气度,这声音……分明就是……
孙长海只觉得腿肚子一软,几乎就要当场跪倒叩头,高呼“千岁”。他嘴巴张了张,那声称呼已经到了嘴边。
然而,赵永公子仿佛脑后长眼一般,就在孙长海膝盖将弯未弯、嘴唇将启未启的刹那,一道锐利如冰刃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过来,带着极其严厉的警告意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孙长海在目光的刺激下,瞬间清醒,硬生生把那股下跪呼喝的冲动压了回去,膝盖僵在半空,然后极其别扭地站直了。
他连忙低下头,再不敢多看一秒,心中狂呼不止,祖宗哎!这位小祖宗怎么又跑出来了?!
还直接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