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心思难定的何止这些人。
文会散去,“淮州三俊”李文秀、张远之、王珩并未立刻各自归家,而是默契地一同来到了淮安城中颇负盛名的“听雨楼”,要了一间临河的雅室。
窗外,文会虽然结束,可是来凑热闹的商贩却是未走,这次文会带动了市场的活跃。
运河灯火如星,画舫弦歌隐隐,但三人却无暇欣赏,方才文会上的一幕幕仍在脑中回荡,急需一番剖析与议论。
桌上虽摆着精致的淮扬小菜和一壶醇香的茉莉花茶,却几乎无人动筷。
“今日……真真是开了眼界。”
良久,张远之率先打破沉默,语气中仍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惊叹,他年纪最轻,性情也较为直率。
“好了,此处清净,说说吧,诸位对那位‘文清大家’今日的表现,作何感想?”
王珩作为三人中最为持重者,他目光扫过李文秀和张远之。
李文秀哼了一声,脸上犹自带些不忿,抢先开口,“还能有何感想?输的那叫一个惨!”
他始终对喻万春抢了风头耿耿于怀,心中不忿却无法言说。
张远之摇了摇头,他年纪最轻,心思也更为细腻客观,“李兄此言,未免有失偏颇。我倒觉得,咱们也不差他什么!”
“不过今日听他的诗词论,并非虚言。王兄兄,你素来精研诗道,以为他所说的‘情真、景真、意真’,以及‘炼意’、‘诗眼’、‘意境’之说,如何?”
王珩沉吟片刻,缓缓点头,“抛开立场不言,单论其诗论,确实鞭辟入里,非深得创作三昧者不能道出。尤其是‘炼字不如炼意’一句,直指我辈常犯之通病。我等作诗,往往过于追求辞藻奇崛,反而忽略了立意之本。”
“他的《文清小集》你我皆读过,其中文风,正与其论相合。于此道上,此人确有真才实学,非浪得虚名。”
他这番评价,算是十分中肯了。
李文秀知道喻万春的诗才的确如此,不好强行反驳,便转移了话题,“那漕运之论呢?诸兄有何高见!”
王珩接口道,“这正是我觉其不凡之处!”
“李兄,你细想他所说。”
张远之沉吟片刻,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无意识地划着,“‘靶向疏浚’、‘连环担保’、‘时效考成’…这些词听着新鲜,但细想之下,句句都点在漕运弊政的痛处上。”
“尤其是‘事权统一,明确主次’,这八个字,看似简单,实则直指多年来漕运各衙门互相推诿、效率低下的根源所在。”
他抬头看向两位同伴,“你们家中或多或少也与漕运有些关联,当知他所言是虚是实。”
李文秀长叹一声,面色复杂,“实,太实了。实得让人,让人心惊肉跳!”
“冗员耗资、夹带私货、河道淤塞、事权纷杂,他说的哪一桩不是事实?”
“只是这事实,被一层层的官样文章和利益勾连掩盖着,大家心照不宣,维持着表面的平衡罢了。”
“他今日,是生生把这脓疮给捅破了!”
“那他后面说的,分段负责、引入商贾、甚至试辟海运……”王珩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兴奋与恐惧交织的颤抖,“这……这可是要动摇根本的言论啊!”
“所以周大人和李教授才会那般‘捧杀’与劝阻。”李文秀眼神锐利起来。
“因为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见解,更是能掀起巨浪的石头。喻大家并非不知其中利害,他最后提到‘在淮州先试’,分明是深思熟虑后的稳妥之策,而非少年人意气用事。他看得比我们深,也想得比我们远。”
李文秀心情平复,恢复‘淮州三杰’的眼界格局。
“今日不谈政治!”王珩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