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喻万春收回目光,对着周晏微微颔首,再无多言,转身,毫不犹豫地登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马车缓缓启动,骨碌碌的车轮声碾过青石板路,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暮色笼罩的长街尽头。
汉阳王府最高的望楼上,赵德全负手而立,远远望着那辆消失在暮色中的马车,目光深沉,波澜不惊。
他的身边,公孙明悄无声息地出现。
“王爷,此子乃人中龙凤,此番纵虎入林,恐非易与之辈。以温家女为质,真能牢牢掣肘他吗?”公孙明缓声道。
赵德全沉默片刻,淡淡道:“非是掣肘,是提醒。提醒他,无论飞得多高,根须还握在本王手里。至于能否牢牢握住,那就要看本王的手段,以及他究竟有多在意了。”
“此次召喻万春入京,昨夜怎未得消息?王爷,”公孙明语气一顿,“这钱不是白花了吗?”
“一个人而已,文清,呵。”赵德全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而是继续说道,“皇兄之意我已猜到,看吧,这才哪到哪……”
秋风掠过望楼,带着刺骨的凉意,汉阳城的深秋,已有几分肃杀之意。
喻万春进京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王府西苑那处清幽的书斋。
得到消息时,荀裕当时正在指导几名得意弟子研读《春秋》大义。
听闻消息时,他握着书卷的手猛地一紧,老旧的竹简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书房内霎时安静下来。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无法掩饰的震惊与不甘。
“师…师父,陛下竟诏那喻万春入京?”一名弟子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
荀裕没有说话,他脸上皱纹似乎更深了些,眼神复杂难明。
两个月!仅仅两个月!
从那个名不见经传、来历不明的山野之人,到王府世子师,再到如今简在帝心,蒙诏觐见!
这喻万春的崛起之势,简直如火箭窜升,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甚至心惊肉跳!
荀裕心中,如同打翻了做饭台,五味杂陈,最后沉淀下来的,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强烈的不服!
是,他承认那“横渠四句”气象恢宏,震古烁今。
他也承认那日澄心苑三问,确实击中了他学问中疏于实际的要害,让他反思良久。
这两个月来,他也隐约听闻喻万春所授之学,并非空谈性理,而是些闻所未闻却似乎直指要害的“实学”。
但,这就够了吗?
这就足以让一个毫无根基、未有寸功的年轻人,一跃而至天子堂前?
嫉妒之心,从这位一辈子皓首穷经,砥砺学问一生,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老者身上出现了。
他自问德行文章不落人后,却至今未曾得蒙一次陛下亲召!
那喻万春凭什么?
就凭几句惊人之语?
一套新奇之说?
深厚的资历、严谨的师承、公认的清望!
这些他苦苦经营了一生的东西,在那喻万春面前,似乎突然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一种巨大的失衡感困住了他的心。
那股郁结之气,却实实在在堵在他的心口,咽不下,吐不出。
而他的弟子们,远不如他们师父那般沉得住气。
待传讯的仆役退下,书房内顿时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