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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番外·春蚕到死（上）（第2页）

听说顾公公在宫外认了个干孙子，那孩子聪明伶俐，很是招人喜欢。胤禩慢条斯理地说，恰巧前日本贝子的人在路上遇见他们一家，就请到别院小住几日。

顾问行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八爷这是何意？

顾公公是聪明人。胤禩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除夕夜宴，太子要进献一株东海红珊瑚。。。听说顾公公负责核对贺礼？

顾问行猛地抬头：八爷！这是大不敬之罪！

比起干孙子一家的性命，孰轻孰重？胤禩的笑容冷了下来，况且。。。有人托我给顾公公带件东西。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月白色的缎面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是顾问行再熟悉不过的手艺——那是良贵人的绣工。

顾问行颤抖着接过荷包，仿佛接过一块烧红的炭。

额娘说。。。胤禩的声音带着蛊惑，在天愿作比翼鸟。。。

顾问行浑身一震，这句话，是当年良贵人生下八阿哥后，他鼓起勇气表白心迹时念的诗句。她当时只是垂泪不语，没想到。。。她还记得。

额娘还说，若此事能成，她愿与公公。。。再续前缘。

再续前缘？顾问行苦笑。他一个阉人，哪配说什么缘？可那个他守护了一生的女子，第一次给了他明确的回应，即便是谎言，他也甘之如饴。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老奴。。。遵命。

除夕前日，顾问行带着小太监们到毓庆宫核对贺礼。当那株三尺高的红珊瑚出现在眼前时，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你们都出去候着，咱家要再对对礼单。他强作镇定地支开随从。

库房里只剩下他一人。他快步走到珊瑚前，从袖中取出一个特制的工具——这是胤禩的人交给他的，用精钢打造，顶端细如牛毛。他找准珊瑚主干上一个不起眼的接缝处，将工具探入，运起内劲轻轻一搅。

细微的声几乎听不见，但顾问行知道，珊瑚内部已经出现了裂痕。等到殿内温暖，或者稍有震动，这裂痕就会逐渐扩大，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碎裂。

他做完这一切，迅速收起工具，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顾公公，可核对好了？门外传来张保的声音。

好了好了。顾问行堆起笑容开门，太子爷的贺礼真是件件精品，尤其是这株珊瑚，可谓稀世珍品啊。

当夜，他辗转难眠。一会儿是干孙子天真烂漫的笑脸，一会儿是良贵人含情脉脉的双眸，一会儿又是皇上震怒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万劫不复。

除夕夜宴，当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来禀报珊瑚碎裂时，顾问行听完只是更低地垂下头，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祭祀太庙的前夜，李德全来找他吃酒。

顾爷爷，明日大典，诸多事宜还要请您老多多指点。李德全笑得殷勤，斟酒的动作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若是平时，顾问行绝不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饮酒。可今日他心神不宁，加上李德全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便没有多想。

几杯下肚，他只觉头脑发沉，以为是连日忧思所致。却不知酒中早已下了药。

第二日在太庙，当他脚步虚浮、差错频出时，就知道自己完了。李德全那句看似解围实则构陷的话，更是将他彻底打入深渊。

被侍卫拖下去时，他最后看了一眼高坐在上的康熙皇帝。侍奉这位主子三十余年，他太了解皇上的性子——最恨被人欺瞒。

发配西山那日，是个阴天。马车驶出神武门时，顾问行忍不住回头望去。重重宫阙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沉默着，那个他爱了一辈子、也守了一辈子的女人，就在那红墙黄瓦之中。

他却再也见不到了。

西山别院的日子清苦，却也平静。顾问行每日里看看山，种种花，偶尔和看守的老太监下盘棋。宫里的事仿佛都远了，只有夜深人静时，他才会从枕下摸出那个月白色的荷包，久久凝视。

荷包上的并蒂莲依旧鲜艳，仿佛绣它的人昨日才将它交到他手中。

在天愿作比翼鸟。。。他喃喃自语，苍老的脸上露出梦幻般的微笑。

四月初三，夕阳正好。顾问行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天边绚丽的晚霞出神。忽然，一个小太监匆匆走来，递上一个布包。

顾爷爷，这是宫里有人托我带给您的。

顾问行接过布包，手感柔软。打开一看，是一方素白的手帕，角落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这是良贵人的标志。手帕上还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是他记忆中的味道。

他如获至宝，将手帕贴在脸上，深深吸气。这一刻，所有的委屈、不甘都烟消云散，只觉得此生无憾。

替我谢谢。。。他话未说完，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那痛来得突然且猛烈，他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视线开始模糊，天边的晚霞化作一片血红。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那方手帕上的香气，那熟悉的兰花味里，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味。

是了，他知道了太多秘密，活着就是对那对母子最大的威胁。可笑他一生精明，到头来还是心甘情愿地饮下了这杯毒酒。

顾问行的身体缓缓滑倒在地，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方手帕。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里，将最后一点光亮也带走了。

远处山峦叠翠，近处桃花纷飞，春色正浓。

只是这春光，再也与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