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无牌。长条木箱,沉重。避开常规通道。
这不像是送人,更像是运送……某种特殊物品。军火?电台?还是……
“看清楚箱子的样子了吗?有什么标记?”我追问。
苦力摇头:“天太黑,离得也远,看不清。但搬箱子的人动作很小心,像是怕磕碰。”
不是沈静秋。或者说,不像是送沈静秋上船的方式。那沈静秋在哪里?“特殊货柜”又是什么?
“还有别的吗?船上还有什么异常?”
苦力想了想:“哦,对了。大概在那辆车走后半个时辰,也就是快子时的时候,又有一艘小火轮靠过去,从上面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穿着普通,拎着小皮箱,像是普通旅客,但没走旅客通道,也是直接从那个小门上了贝尔加马号。女的身形……有点利落,不像一般太太小姐。”
一男一女?小火轮?沈静秋?!
“看清长相了吗?”
“没有,戴着帽子,低着头,走得很快。”
心在胸腔里狂跳起来。时间对得上!方式也对得上!避开海关和正常通道,用小火轮接驳,从特殊小门登船……这很可能就是沈静秋和她的同行者!
“小火轮从哪里来的?有什么特征?”
“从下游方向来的,很小,漆成深灰色,没有明显标记,像是私家的。”
线索到此为止。苦力说完,迅速喝完茶,起身混入人群离开了。
我独自坐在角落,手里的粗茶早已冰凉。信息碎片在脑海中飞速重组:沉重可疑的木箱,神秘登船的一男一女,张承玺的警告,北伐的风声,贝尔加马号驶向法兰西……
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猜想逐渐成形:那三个沉重木箱里,会不会是……支持南方革命力量的军火或物资?而沈静秋和她的同行者,则是携带重要情报或使命,借此通道秘密前往欧洲,寻求更广泛的支持或联络?张承玺的“组织”,在其中扮演了暗中协助或护送的角色?所以他才警告我,因为这牵扯的不仅仅是国内军阀,还有国际势力和更为隐秘的战線?
这个猜测太大胆,也太危险。但没有其他解释能将这些碎片串联得如此合理。
我必须把这个发现告诉周豫才先生,告诉同文社。这已经不是一条简单的社会新闻或政治秘闻,它可能触及到这个时代洪流下最深暗的涌流。
傍晚,我冒险前往记忆中周豫才先生可能出没的几家书店和报馆,留下了紧急联络的暗号——一张折成特定形状、没有任何字迹的空白毛边纸,塞在他常订阅的某份杂志的固定位置。这是上次会面时,他隐约提过的、最紧急情况下的联络方式。
然后,我回到那个臭气熏天的窝棚,开始整理思路,将得到的所有信息,用最简练、最客观的文字记录下来。没有评论,只有事实:时间、地点、人物特征、事件过程。这是新闻报道的基石,也是未来可能的证据。
夜深了。窝棚外寒风呼啸。远处,隐隐传来轮船悠长的汽笛声。是贝尔加马号起航了吗?它载着沉重的木箱,载着秘密登船的一男一女,驶向未知的远海,驶向法兰西,也驶向了这个时代更汹涌的波涛深处。
我靠在冰冷的木板墙上,腿上剧痛阵阵袭来,额角的疤痕在黑暗中隐隐发烫。手里紧紧攥着刚刚写好的记录纸页,指尖冰凉。
真相的冰山,或许只露出一角。但这一角,已足够冰冷,足够锋利,也足够……照亮某些东西。
接下来,是同文社发力的时候了。周豫才先生他们,会用怎样的笔,将这冰山的一角,刻进这个铁血年代的记忆里?
我闭上眼,在无边的黑暗与疼痛中,等待着。
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同文社的回应,也等待着……下一个,不知是曙光还是雷霆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