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看书阁>我在1925做新闻民工 > 第7章(第1页)

第7章(第1页)

闸北的夜,浓稠得化不开,带着煤烟和劣质煤油燃烧后的呛人尾调。巷口烟纸店门缝里透出的那点光,将那个模糊人影的轮廓镀上了一层不祥的毛边。我脚步维持着原有的节奏,心跳却撞着肋骨,一下,又一下,沉而重。握着冰凉瓷瓶的手指关节绷得发白。

距离在缩短。十步,八步,五步……

人影动了。不是扑上来,而是侧身,让开了巷口的狭窄通道。就在我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借着烟纸店窗内漏出的那点昏黄,我看清了他的脸——不是记忆里任何一张特务或密探的面孔,很普通,甚至有些憨厚,但那双眼睛,却像两口深井,没有任何情绪,只倒映着巷子里更深的黑暗。他穿着最不起眼的短打,双手抄在袖子里。

他没有拦我,没有说话,只是在我经过时,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我脸上、身上缓慢地刮过。

我目不斜视,脊背挺直,走过他身边,走进更深的巷弄。脚步声在两侧高墙间回响,清晰得可怕。我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一直粘在我的背上,直到我拐过下一个弯,才像被掐断的线,陡然消失。

但那被注视的感觉,却像冰冷的苔藓,留在了皮肤上。

回到“老虎灶”后院那间用木板隔出的、仅容一床一桌的栖身之所,我插上门闩,背抵着薄薄的门板,才允许自己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冷汗,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浸湿了内衫。

是警告?是盯梢确认?还是……捕猎前的耐心观察?

不管是什么,这个地方,不能待了。

我迅速收拾起寥寥几件物品:两件换洗衣裳(包括那件藏青夹袄),几页写满符号的香烟锡纸和稿纸,陈阿四的空药瓶,魏潘的名片,还有周豫才先生模糊约定的“三日后”的提醒。东西少得可怜,一个旧布包袱就装完了。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现在走,目标太大。必须等到凌晨,天色将明未明、人最困倦的时候。

我吹熄了那盏豆大的油灯,和衣躺在冰冷的板床上,睁着眼睛,在绝对的黑暗里,听着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听着这城市沉睡时粗重的呼吸。额角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

时间一点点爬过。就在窗纸透出第一丝蟹壳青时,我猛地坐起,拎起包袱,悄无声息地拉开门闩。

老虎灶的前堂,炉火已经熄了,守夜的伙计歪在长凳上打鼾。我踮着脚,像一道影子,溜出了后门,融入凌晨清冽而危险的空气里。

去哪里?报馆是绝地。同文社的聚会还有两天。魏潘?那张烫金名片像个烫手山芋,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动用。我需要一个绝对隐蔽、又能暂时获取信息和食物的地方。

我想起了陈阿四,宝和祥玉器行那个眼神沉静的学徒。但他那里,上次已是冒险。

就在我像无头苍蝇般在迷宫般的闸北小巷里穿行时,前方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压低的、凶狠的呼喝:

“那边!堵住!”

“别让他跑了!”

我心下一凛,立刻闪身躲进旁边一个堆满破筐烂木的凹角,屏住呼吸。

只见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满脸是血,踉踉跄跄地从巷口冲进来,身后紧跟着三个便衣打扮的壮汉,手里提着短棍,目露凶光。是抓学生的!和北站那批人手法如出一辙!

那学生显然受了伤,跑不快,没几步就被追上。一根短棍狠狠砸在他腿弯,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另外两人立刻扑上去,拳脚如雨点般落下,夹杂着沉闷的击打声和压抑的呻吟。

“叫你跑!叫你发传单!”

“说!同伙在哪里?油印机藏哪儿了?”

学生蜷缩着,用手护着头,一声不吭。

我躲在阴影里,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不能出去!出去就是送死!可那沉闷的殴打声,像锤子一样砸在我的耳膜上,砸在我的良心上。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打手似乎打累了,直起身,喘着粗气,目光随意地扫过巷子。他的视线,划过我藏身的凹角,似乎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我的心跳骤停。

下一秒,他并没有移开目光,反而眯起了眼,朝我这边走了过来。“什么人?鬼鬼祟祟!出来!”

暴露了!

没有时间思考。我猛地从凹角里冲出,不是朝巷子深处跑——那里是死胡同,而是朝着他们来的方向,那个刚刚跑过学生的巷口冲去!这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还有个女的!抓住她!”

怒吼声在身后炸响。脚步声急促追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肺叶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喉咙里泛起血腥味。包袱碍事,我一把甩掉。前方巷口的光亮越来越近……

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穿着黑色皮鞋的脚,精准地绊在我的小腿上!

天旋地转。我重重摔倒在地,额头再次磕在冰冷粗糙的石板上,眼前发黑,剧痛袭来。还没等我挣扎,几只粗硬的手已经像铁钳一样抓住了我的胳膊,反拧到背后,剧痛让我几乎晕厥。一块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破布粗暴地塞进了我的嘴里。

完了。

我被粗暴地拖起来,推搡着往前走。路过那个奄奄一息的学生身边时,我看到他肿胀的眼睛透过血污,绝望地望了我一眼。

我们被押出巷子,扔进一辆早就等在那里的、没有标志的黑色汽车里。车窗被厚厚的帘子遮住,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迅速驶离。

没有审讯,没有登记。汽车直接开进了一处高墙深院,铁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我被拖下车,推进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铁门“哐当”一声锁死。

黑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霉味和绝望气息的黑暗,彻底吞没了我。

*

*

*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两天。只有偶尔从门上方那个巴掌大的、装着铁栏的气窗透进来的一点光线变化,提醒我昼夜更替。没有提审,没有拷问,甚至没有人送来一滴水、一口食物。饥饿和干渴像两把锉刀,缓慢而持续地磨损着意志。伤口在发炎,额头滚烫。寒冷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深入骨髓。

他们想用这种方式,让我自行崩溃,或者,让我悄无声息地消失。

在昏沉与清醒的交替中,我强迫自己思考。为什么抓我?因为北站的报道?还是更早,因为督军府那篇文章?或者,仅仅因为我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