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呼,我手中的茶盏脱手飞出,淡黄的茶水泼洒出来,大半淋在了我特意挑选的、颜色最老气沉黯的秋香色裙摆上。同时,我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倒。
“噗通——”
不算太重的一声闷响,我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光洁的木质地板上。发髻歪斜,钗环松动,最狼狈的是,那杯茶不仅污了衣裙,更有几滴溅到了脸上,冲开脂粉,留下几道滑稽的浅痕。
满场先是一静,随即,低低的嗤笑声、议论声嗡嗡响起。
“又是沈家那位大小姐……”
“真是,每次都这般毛手毛脚。”
“可惜了那身衣裳,本就不好看,这下更没法瞧了。”
“快看沈二小姐!”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我身上移开,聚焦到了敞轩入口处。沈清月站在那里,樱粉色的留仙裙在春日阳光下流光溢彩,与我趴在地上、衣裙污浊的模样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她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却没有立刻上前扶我,只是微微蹙眉,带着些许“家丑外扬”的无奈。
然后,在众人或同情或鼓励的目光中,她轻盈地步入敞轩中央,对着主位的长公主行礼,声音清越:“小女沈清月,愿献上一支胡旋舞,为殿下及诸位助兴。方才家姐不慎,扰了诸位雅兴,还请殿下恕罪。”
看,多么得体,多么顾全大局。既彰显了自己的才艺,又暗指了我的不堪,还全了姐妹情分——尽管那关切不过是浮于表面的作态。
乐声响起。沈清月翩然旋转,裙摆如粉色云霞般绽开,身姿轻盈曼妙,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喝彩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没人再看趴在地上的我一眼。
只有一个陌生的丫鬟匆匆过来,将我扶起,低声快速道:“大小姐,奴婢扶您去后头整理一下。”
语气里没有半分关切,仿佛我是一件需要被快速清理掉、免得碍眼的垃圾。
我被半扶半架着带离了那片喧嚣。离开时最后一眼,我看到不远处的男宾席上,楚凌风正含笑注视着场中旋转的沈清月,眼神专注而欣赏。至于我这边的小小骚乱,他甚至没有瞥来半分目光。
那日回府的马车上,沈清月志得意满,把玩着长公主赏下的一支碧玉簪。“姐姐今日那一摔,时机正好。”她笑盈盈地说,眼里没有半分感激,只有理所当然,“只是下次,姐姐或许可以摔得再远些,离我献艺的地方略远点儿,免得……啧,总归是不太雅观。”
我靠着车壁,脸上被茶水溅过的地方隐隐刺痛,裙摆上的茶渍已干涸成深褐色的一块,紧紧贴着皮肤,又凉又黏。
窗外,春日繁华飞速倒退。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姐姐?”沈清月似乎觉得无趣,撇了撇嘴,转而说起今日哪位公子看了她好几眼,哪家小姐的衣裳不如她的精美。
我将脸转向车厢更深的阴影里,闭上了眼睛。
……
“砰——啪!”
远处正厅方向,忽然传来一阵热闹的爆竹声,夹杂着众人的欢笑声,将我从冰冷的回忆中猛地拉回。
想来是沈清月回门宴的高潮了。他们在庆贺,在欢笑,在憧憬着宁王府带来的锦绣前程。
我关上窗,将那喧嚣彻底隔绝在门外。
屋内一灯如豆,映着我洗净后清晰的脸庞,和身上那件母亲留下的旧裙。镜中人的眼神,不再有回忆里的麻木与隐忍,只剩下一片沉静的、燃着冷火的光亮。
宴会上那“笨拙”的一摔,摔脏了衣裙,摔丢了颜面,也摔醒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沈清月,”我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勾起嘴角,“你且尽情地舞。”
“但愿来日,你还能笑得这般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