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客客气气回了仇公公:「谢娘娘好意,但臣妾要照顾砚儿,不必惊扰陛下了。」
听我回绝,仇公公的笑容凝在了脸上,悻悻地走了。
太医开了两份汤药喝下去,到晚上也不见好。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砚儿好像瞒着我什么。
我忙叫人去请陈嬷嬷。
带惯了孩子的陈嬷嬷经验老道,她先问饮食,又问砚儿是不是受了风寒。
一一排除后,陈嬷嬷也觉得砚儿这病来得蹊跷。
「母妃为什么不要人去请父皇。」砚儿躺在床上,不安地看着我,「是我病得不够重么?」
陈嬷嬷听这话变了脸色,悄悄将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贵人可知道贵妃娘娘为何被废?」
我听说过一些贵妃失宠的传闻。
说贵妃用了媚药,才圣宠不断,但是也害得陛下子嗣不丰。
说贵妃利用皇子争宠,虐待砚儿,博取陛下的怜悯。
听说皇后娘娘要帮我去请裴盛来,陈嬷嬷满眼的后怕,不住念佛:
「贵人,您听说的传闻都是真的。
「阿弥陀佛,刚刚您如果去请了陛下,恐怕在陛下眼里您和贵妃一样,都是用孩子争宠的恶毒心肠。」
我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冰凉。
看出我的害怕,砚儿满眼困惑:「为什么我生病了,母妃不高兴?」
明明从前他生病了,贵妃娘娘就会高兴。
想起昨日裴盛走后,砚儿怕得战战兢兢的样子,也许留不住裴盛的时候,砚儿就要挨贵妃的打。
我心里一酸,没办法责备他弄巧成拙的心思。
我讲明白其中的利害,为他掖好被角,温声告诉他:
「因为砚儿生病了,母妃很担心,等砚儿的病好了,母妃就高兴了。」
裴砚垂下眼,努力理解我的高兴和贵妃的高兴,到底是不是一回事。
我将汤婆子轻轻放到砚儿的肚子上,温声问他:「告诉母妃,砚儿为什么会生病?」
他就大大咧咧地笑:「砚儿吃了葱和羊肉就会这样。
「不要紧,以前也吃过,羊肉不是砒霜,吃了最多难受,不会死的。
「母妃做的羊肉比从前贵妃宫里做得好,母妃对我也很好,所以我吃的时候也很高兴,真的。」
他这么说,我手腕上为钰儿割肉治病的旧伤,也跟着心隐隐作痛。
砚儿的声音越来越小。
到最后,他不吭声了。
他用被子盖住酸涩的心事和嚎啕的哭声:「为什么其他兄弟姊妹的母妃都很疼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连温娘娘您都这么疼我。
「唯独、唯独她不喜欢砚儿呢?」
我心里一阵苦涩。
我不知道怎么和一个九岁的孩子解释爱恨:「就像葱和羊肉,砚儿吃了会不舒服。
「但这不是砚儿能决定的事,不能怪你。」
这世间的一切都有道理,就像花草有季节,瓜果有时令。
可爱与恨就像人的脾胃,没有道理可讲。
宽慰他,也宽慰我自己。砚儿哭累了,趴在我怀中睡着了。
他做了噩梦,梦中很小声地跟我说对不起。
5
砚儿的病好了,先生催了几次去书房,他都支吾着不肯去。
我大概猜到是钰儿带头欺负砚儿,不许兄弟姊妹们跟砚儿玩。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渴望玩伴,但是上次我给钰儿送枣花糕时,看见砚儿孤零零站在树影里,羡慕地看着兄弟姊妹们玩闹。
「是四弟弟,要我跪在地上学狗叫,才肯带我玩。」砚儿故作大度地摆摆手,「从前不要紧,衣裳本来就脏,可是现在的衣裳是娘亲熬夜给我做的,我舍不得弄脏。」
小孩子的世界,也复杂得像一个后宫。
我忙活了几日,把银子塞给陈嬷嬷,求她帮我一个忙。
陈嬷嬷刀子嘴豆腐心,一边把东西给我,一边喋喋不休地埋怨我:
「为了个半路来的孩子,把自己放油锅上煎,值得么?」
午后裴盛来时,撩开帘子,屋子里满是糖浆的香气。
床上摆着裁了一半的衣样子,桌子上花瓶里插着雉鸡的尾羽,旁边散着几枚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