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寨附寨的钱粮调度、百姓生计,全由幽州府委派的监镇官把持。
——这是皇室防武将掌权,叛乱的惯用手段,却也让边境防务与民生治理割裂成两张皮。
入冬以来,草原部落频繁南下,村坊、军堡被毁,百姓或被掳走或逃亡,陆续汇聚到城寨边缘。
可监镇官不愿养着这些光吃饭,不干活的人,禁止开仓救济,任由流民在寒冬里自生自灭。
魏文看着那些冻饿交加的身影,胸腔里的血气翻涌,却碍于体制束手束脚,只能另寻出路。
故而,晌午时分,官邸水榭灯火通明,檀香袅袅。
几位附寨的“体面人”正围坐其中:
官粮商李老板肥硕的身躯格外扎眼,油滑的税吏、行会头领,还有几位依附城寨的小世家子。
众人目光焦点,却非上首的魏将军,而是透过窗外,下方运河中那艘玲珑剔透的玉石画舫。
魏文端坐如渊。面容刚毅如黑铁铸就,刀削斧凿的线条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他穿着洗得微微发白的正将军常服,更衬得肩背魁梧,气度如山。鹰隼般的眼神掠过下首宾客的逢迎,深不可测,如同寂静的火山。
“魏将军守此咽喉,令塞外鞑虏闻风丧胆,此乃南河万民之福啊!来,我敬将军一杯。”
胖粮商堆着挤出眼缝的笑,肥厚的手掌举杯。
魏文并未动作,只微微颔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须挂齿。”
他声音低沉,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铁血威严。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诸位久居附寨,可知近日寨外洼区聚集了多少流民?”
喧闹的宴厅瞬间安静下来。
粮商脸上的笑容僵住,税吏低头捻着胡须,行会头领眼神闪烁。
魏文将玉核桃重重搁在案上,沉声道:“鞑子劫掠村坊,百姓无家可归才来投奔城寨。
如今寒冬腊月,监镇官不肯放粮,商船少了,他们在洼区冻饿交加,昨日已冻死三个孩童。”
他声音陡然拔高,“诸位都是体面人,读书人。流民亦是陛下赤子,也是我大周的百姓。寨墙之内歌舞升平,寨墙之外饿殍渐生,你们忍心?”
粮商搓着手讪笑:“将军说笑了,我等小本生意,哪有多余钱粮……”
“哎,李老板上个月刚从西域运回三船粮食。
税吏大人库房里的存粮怕是够吃三年五载。
至于各位世家子,谁家没有几顷良田、产业?”
魏文目光如刀,一一扫过众人,“我知诸位怕监镇官问责,但流民若冻毙过多,开春必生疫病,到时候附寨生意受影响,谁能独善其身?”
他起身走到水榭边,指向窗外黑暗:“我魏文是武将,不懂你们的算计,但我知道守城先守民。
今日请诸位来,不求你们倾家荡产,只求匀出些粮米棉衣,让那些百姓能熬过这个冬天。”
说罢,他竟对着众人微微拱手,“魏文代流民谢过诸位。”
这一揖让众人慌了神。粮商额头冒汗,世家子们面面相觑。税吏干笑两声:“将军言重了,我等身为城寨基石,为百姓分忧是应当的……”
魏文直起身,眼神锐利如锋:“好,诸位有心便好,明日起,烦请李老板调十船糙米,税吏大人开放空置粮仓,行会组织工匠修补窝棚。
所需费用,待开春我自会向帅司、幽州府报备,若府衙不给说法,魏文这正将军的俸禄,先垫给诸位。”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宴厅内的灯火仿佛被寒风穿透,众人看着这位身着旧袍的将军,忽然自惭形秽,觉得那画舫里的葡萄酒远不如寨外流民眼中的微光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