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的确认,让王妈本就佝偻的身体缩得更紧了。
陈律师走上前,站到证人席旁边。他没有立刻发问,只是给了王妈一个安抚的停顿,让她适应法庭的氛围。
“王桂芬女士,请不要紧张。”陈律师的语速放得很慢,“你只需要把你亲身经历的事情,如实地告诉法官就可以了。”
王妈点点头,但身体的颤抖没有停止。
“你刚才说,你在方家做了十年保姆,对吗?”
“是……是的,十年零三个月。”王妈的回答带着浓重的乡音,每个字都说得很用力。
“那么,你是否识字?”陈律师问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王妈的脸涨红了,头垂得更低。“我……我没上过学,就能认得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些买菜用的字……复杂的,就不认得了。”
陈律师点了点头,转向法官。“法官大人,被告方曾呈上一份所谓的‘保姆日志’作为证据,声称记录了原告苏芜女士多年来的不良行为。而一位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周正的保姆,是如何写出那样一份详尽、流畅、措辞讲究的日志的?”
赵维立刻站了起来。“反对!辩护方在引导证人!证人识字多少,与日志的真实性没有必然联系!不排除是他人代笔记录的可能!”
“哦?他人代笔?”陈律师抓住了这个点,“那么请问被告方,代笔人是谁?是方少秋先生本人吗?如果是,那这份证据的客观性又何在?一份由被告自己书写的‘保姆日志’,还能称之为证据吗?”
“我……”赵维一时语塞。他没想到对方会从这个角度切入,直接釜底抽薪。
方少秋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白。他设计这份日志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谢靖尧居然能把王妈本人给找来。
法官没有理会他们的交锋,而是直接问王妈:“证人,被告方提交的日志,你看过吗?”
法警将一份证据复印件递给了王妈。
王妈惶恐地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摇头。“不是我……我写不出这样的字……也……也从没写过这些东西。”
“那你每天都为苏芜女士准备餐食,对吗?”陈律师继续问道。
“对,一日三餐,还有下午茶和宵夜,都是我做的。”
“苏芜女士为了备孕,长期在调理身体,你应该也清楚吧?”
“清楚的,苏小姐为了要孩子,吃了很多苦。那些中药,黑乎乎的,味道又冲,她每天都喝。”王妈说起这个,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带上了一点心疼。
苏芜听着这话,心脏抽痛了一下。是的,那些日子,她每天都在喝那些苦涩的药汁,期盼着能有一个属于她和方少秋的孩子。
“除了中药,方先生有没有买过什么别的补品给苏芜女士?”陈律师的问题,像一枚精准的探针,刺向了核心。
王妈的身体又开始发抖了。她的嘴唇开合了几次,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王女士,不要怕,说出来。”陈律师鼓励道。
王妈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不敢去看苏芜,也不敢去看方少秋,最后只能盯着地面。
“有……有的……”她的声音碎裂开来,“方先生……他买过很多很贵的补品,燕窝,冬虫夏草……都说是给苏小姐补身体的。”
赵维的神经猛地绷紧了。
“那这些补品,你都给苏芜女士炖煮服用了吗?”
王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她的手背上。
“我没有……”她带着哭腔,用力地摇头,“我没有给苏小姐吃……”
苏芜的呼吸停滞了。她不解地看着王妈。那些补品,方少秋每次拿回来,都说是特意为她寻的,王妈也总是说“已经炖好了”,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陈律师追问。
王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垮了下来,靠在证人席的椅背上。
“是方先生……是方先生吩咐的。”她断断续续地说,“他每次把补品拿回来,当着苏小姐的面交给我,等苏小姐一走,他就让我把东西……把东西全扔掉。”
“扔掉?”
“对,扔掉。”王妈哭出了声,“他让我倒进厨房的下水道,或者用黑袋子装好,扔到小区后面最远的那个垃圾站。他还让我每天照样端一碗……一碗红糖水给苏小姐,骗她说……骗她说那就是炖好的补品……”
整个法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个残酷的真相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芜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她想起那些年,她满怀期待地喝下那一碗碗温热的“补品”,还对方少秋的体贴感激不已。原来,那一切都是假的。她喝下的,不过是一碗又一碗的红糖水,而那些真正能调理她身体的东西,全都被倒进了肮脏的下水道。
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