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为九福晋拒纳妾室,甚至不惜巨资求得圣旨的消息,如同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的一块巨石,在几位皇子福晋看似波澜不惊的生活之下,激起了层层叠叠、汹涌澎湃的暗流与惊涛骇浪。
三福晋董鄂氏听到贴身大丫鬟压低声音、带着惊叹禀报此事时,正在暖阁里悠闲地修剪一盆名贵的十八学士山茶花。
她握着金剪的手猛地一顿,那锋利的剪尖差点就剪到了自己精心养护的花苞。她愣愣地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弹,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塑。窗外明媚的阳光照在她端庄的脸上,却照不进她瞬间幽深的眼神。
九弟他……还真是……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最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但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羡慕与怅惘,却泄露了她内心深处不曾对人言的心事。
为人妻者,谁不渴望夫君的专注与爱重?谁不希望自己是丈夫眼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可她嫁的是喜好风雅、自命风流、以文人雅士自居的三爷胤祉。
三爷的后院里,除了她这个嫡福晋,颇有才情的侧福晋、容貌昳丽的侍妾、甚至通晓诗书的侍女,从来就没有断过。
她早已习惯了在那些女人中间维持着嫡福晋的体面与尊严,早已将那份少女时期对爱情的憧憬,深深埋藏在了心底。
此刻,却被老九夫妻这惊世骇俗之举,猛地掀开了一角,露出了里面不曾愈合的伤口。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闻讯时,正一如既往地端坐在佛堂的蒲团上,对着袅袅青烟和慈眉善目的佛像,手持念珠,默诵《金刚经》。
贴身嬷嬷低声禀报完后,佛堂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那规律的、轻微的捻动佛珠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内回响。
四福晋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瞬,仅仅是一瞬,便又恢复了那仿佛亘古不变的节奏。她面上依旧是一贯的端庄持重,无波无澜,如同戴着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只是,若细心观察,会发现她原本平稳的诵经声,似乎比平时更低沉、更缓慢了些,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更大的力气才能吐出。
她早已将儿女私情看淡,甚至摒弃。从嫁给四爷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的责任是管理好后院,诞育嫡子,维持贝勒府的稳定与体面。
四爷性子冷清孤傲,对女色并不热衷,但该有的格格、侍妾也一个不少,康熙爷和德妃娘娘偶尔也会赐下人事宫女。
她作为嫡福晋,只需秉持公正,不偏不倚,维持着后院的平衡即可。
?那是戏文里才有的桥段,是她连想都不敢想,也从不允许自己去想的禁忌。
老九夫妻的事,于她而言,不过是这深宅大院里又一桩奇闻异事,听听也就罢了。只是,那佛珠,似乎比平时更冰凉了些。
五福晋他他拉氏得知后,反应更为直接。她正在窗前做着针线,是一只快要完工的、给五爷胤祺的荷包,尽管她知道,他可能根本不会戴。
当心腹丫鬟带着兴奋和一丝同情说完九爷府的事后,他他拉氏手中的绣花针猛地刺入了指尖,一颗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染红了荷包上那只孤鹤的翅膀。她却浑然未觉,只是失神地望着窗外枯寂的枝桠,愣了许久许久。
她与五爷胤祺,因着当年指婚的缘由,夫妻关系淡漠,几乎形同陌路。五爷的心不在朝堂,更不在她这个嫡福晋身上。后院虽不似三爷府那般热闹,但也绝不清净。
听到九弟夫妻竟能如此冲破樊笼,彼此认定,她心中那份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苦涩和如同野草般疯长的羡慕,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作一声悲鸣。
可最终,她也只是缓缓低下头,看着指尖那抹刺目的红,苦涩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将那荷包默默放到了一边。那是别人的人生,是别人豁出一切挣来的幸运,她羡慕不来,也不敢去想。
还是安分守己,做好这个有名无实的五福晋吧,至少……不会连累娘家姑娘的名声,宫里的宜妃娘娘,也不会因此对她更加不满。那点微弱的、刚刚燃起的火苗,瞬间便被现实的冰冷彻底浇灭。
其他人,听到这消息时的反应大同小异。初闻时的震惊与难以置信过后,便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深不见底的羡慕,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楚和失落。但很快,现实的考量、皇家的规矩、母族的期望、以及自身处境的重重枷锁,便如同坚固的堤坝,牢牢挡住了那点不切实际的向往。
她们的爷不是九爷,九爷可以为了福晋不要子嗣、不要名声、甚至不要那么多银子!
她们的处境也不是九福晋的处境,她们没有宜妃那样的婆婆明里暗里的支持,更没有康熙皇帝那般出于各种考量的默许。
与其奢求那虚无缥缈、镜花水月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引来宫中娘娘和自家爷的厌弃、不满,不如老老实实做个符合皇家规范的,打理好后院,生下嫡子,保住自己和娘家的体面与安宁,才是正理。
那点刚刚泛起的涟漪,迅速被理智压平,重新归于沉寂。
九阿哥府的那堵高墙,仿佛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墙内,是夫妻同心、共筑爱巢的温暖、坚定与勇敢;墙外,是皇家后院惯常的波谲云诡、利益交织、妥协与无奈,以及无数女子深藏于心、不敢言说、甚至不敢细想的,那份对纯粹情感的羡慕与渴望。
塔娜此刻拥有的,正是这紫禁城重重宫墙围城里,几乎所有女人,穷其一生,都求而不得的一个梦。一个美丽得近乎残忍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