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久到胤祉觉得膝盖刺痛,冷汗再次湿透了背心;久到胤祥挺直的背脊微微发颤,不知是愤怒未消,还是开始感到后怕。
“啪!”
康熙猛地将手中的奏折拍在御案上,声音不重,却惊得所有人心脏一缩。
“好,真好。”
康熙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雷霆怒吼更让人胆寒。
“朕的儿子,大清朝尊贵无比的皇子阿哥们,如今出息到,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朕的紫禁城里,像那市井无赖、贩夫走卒一样,挥拳相向,斗殴厮打了!”
他的目光首先钉在胤祉身上:“胤祉,你抬起头来。”
胤祉浑身一颤,艰难地抬起头,肿胀乌青的眼眶和光亮的头顶暴露无遗。
康熙盯着他那刺眼的头顶,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厌恶:“朕记得,你自幼聪慧,喜好读书,编书修典,也颇有所成。
朕一直以为,你虽文弱,但至少知书达理,顾全大体。可如今看来,是朕高看你了!
敏妃虽非你生母,亦是庶母,侍奉朕多年,育有皇子公主。她百日未过,你便急不可耐剃头,是何道理?!
你的孝道呢?你的廉耻呢?你的兄长风范呢?!读的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康熙越说越怒,语气陡然加重:“你莫不是以为,编几本书,就有资本恃才傲物,连基本的宫廷礼法、人伦孝道都可以置之不顾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阿玛?!还有没有这大清的祖宗家法?!”
每一句质问,都像鞭子一样抽在胤祉身上,他伏地叩首,额头触地,颤声道:“儿臣……儿臣知罪!儿臣一时糊涂,求皇阿玛重罚!”
此刻,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甚至可能招致更严厉的惩处。
康熙不再看他,冰冷的目光转向胤祥。
胤祥紧紧抿着唇,脸上血迹未擦,背脊挺得笔直,眼中犹有未散的悲愤。
“胤祥,”
康熙的声音依旧冷硬,“你额娘新丧,悲痛过度,行事或有偏激,朕能体谅一二。”
听到“体谅”二字,胤祥眼眶一热,但康熙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但是!”
康熙厉声道,“体谅,不是你无法无天、殴打兄长的理由!他是你三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这是天理伦常!
你心中再有怨愤,可以来向朕陈情,可以向宗人府告发!谁给你的胆子,动用私刑,在宫廷重地公然斗殴?!你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可还有朕这个皇阿玛?!
难道你额娘去了,你就可以不顾一切,连皇子的体统和规矩都不要了吗?!”
康熙的斥责如同重锤,砸在胤祥心头。他方才全凭一腔血气,此刻被皇父如此质问,那悲愤之中,又渗入了无尽的委屈和惶然。
他重重叩首,哽咽道:“儿臣……儿臣知错!儿臣不该动手!可是皇阿玛,三哥他……”
“够了!”
康熙猛地打断他,显然不欲再听兄弟互揭其短,“你们二人,一个不孝不悌,罔顾礼法;一个狂躁暴戾,目无尊长!
朕看你们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这紫禁城是什么地方!
今日敢为剃头之事兄弟阋墙,动辄拳脚相加,他日若有了更大的利益冲突,是不是就要兵戈相向,祸起萧墙了?!”
“祸起萧墙”四个字,如同惊雷般在暖阁内炸响!跪在地上的所有皇子,包括大阿哥、四阿哥等人,心头都是剧震,背上瞬间沁出冷汗。
这个词太重了,重到可以瞬间将一场兄弟打架,提升到动摇国本的高度!
暖阁内落针可闻,只有康熙因盛怒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聒噪却更衬出室内死寂的蝉鸣。
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雷霆之怒的最终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