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康熙说了声“今日便议到此,跪安吧”,胤祉如同听到敕令,几乎是第一个利落地行礼,然后快步退出了乾清宫大殿。
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刺眼,照得他一阵眩晕。他避开人多的大路,专拣僻静的宫巷走,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平日少有人至的、靠近御花园西侧的夹道。
见前后无人,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摘下那顶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朝冠,长长地、贪婪地吸了几口相对凉爽的空气,又赶紧用袖中的棉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满是汗水、刺痒难当的头皮和脸颊。
就在他稍微缓过劲儿,准备重新戴冠,想着赶紧回府再作打算时——
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从夹道另一端传来。
胤祉下意识抬头,心中猛地一沉!
来人身着皇子常服,脸色因疾走和情绪激动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潮,正是十三阿哥胤祥!
他显然是抄近路想去翊坤宫看望同母妹妹,没想到在这里撞见。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胤祥的脚步猛地顿住,视线先是落在胤祉那摘下冠冕后、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光亮、甚至能反光的头顶和短得不能再短的鬓角上,然后,缓缓上移,对上了胤祉尚未来得及完全收起慌乱的眼睛。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胤祥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一片惨白,紧接着,又涌上骇人的赤红!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
“三、哥。”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胤祥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爆裂的寒意。
胤祉心头警铃大作,连忙抓起朝冠想戴上,一边急急解释:“十三弟,你听我说,这是个误会,昨夜我……”
“误会?!”
胤祥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因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嘶哑变形,“我额娘百日未过!骨头还没寒透呢!你就急不可耐地剃头?!你就这么等不及吗?!啊?!”
最后一声质问,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刺破了宫巷的寂静。
话音未落,胤祥已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积压了数月的丧母之痛、人情冷暖、孤苦无依,还有此刻被兄长如此轻贱侮辱的滔天怒火,全部凝聚在这一拳之中,狠狠砸向了胤祉的面门!
“嘭!”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响起。胤祉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闪,这一记重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右眼眼眶上。
他痛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踉跄着倒退好几步,后背“咚”地撞在冰冷的宫墙上,手里的朝冠再次跌落尘埃。
“十三!你疯了!”
胤祉捂着眼睛,又惊又怒又痛,“我是你兄长!你竟敢动手?!”
“兄长?!”
胤祥一步步逼近,眼中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泪水混合着无尽的恨意涌了上来,“你也配提‘兄长’二字?!我额娘在世时,你可曾有过半分敬重?她如今去了,尸骨未寒,你就如此践踏孝道!你的圣贤书呢?你的礼义廉耻呢?!都喂了狗吗?!”
说着,又是一拳挥出,这次直奔胤祉的鼻梁!
胤祉毕竟年长几岁,有些身手,忍着剧痛偏头躲过,那拳头擦着他的颧骨过去,依旧火辣辣地疼。
他心知自己理亏,起初还想着硬挨两下,让这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弟弟出出气,或许还能挽回:“胤祥!你冷静点!我只是一时疏忽!并非有意……”
“疏忽?!”
胤祥的拳头再次到来,这次击中了胤祉的肩胛。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剃得如此干净,是疏忽?!你根本就是没把我额娘放在眼里!没把我胤祥放在眼里!”
疼痛和当众被殴打的屈辱感,如同毒草般在胤祉心中疯长。
他堂堂皇子,文武兼修,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尤其是被一个他一向觉得“不足为虑”的年轻弟弟如此追打!
那点本就稀薄的愧疚,迅速被恼羞成怒取代。
“胤祥!你给我住手!再不住手,休怪我不顾兄弟情面!”
胤祉格开又一次攻击,厉声喝道。
“兄弟情面?哈哈!”
胤祥惨笑一声,泪水终于滚落,混合着额角不知何时擦破流下的血,模样凄厉,“从你剃头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情面可言!”
他合身扑上,不再讲究章法,只是疯狂地挥拳踢打,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宣泄出来。
“你找死!”
胤祉终于彻底被激怒。他不再退让,看准胤祥一个破绽,猛地一拳狠狠回击在胤祥的腹部!
“呃!”
胤祥闷哼一声,痛得弯下腰,但随即又红着眼扑了上来。
一个饱读诗书却弓马娴熟,凭借着年龄、力量和格斗经验;一个悲愤交加不顾一切,全凭着一腔血勇和顽强的意志。
两位大清的皇子,在这庄严肃穆的紫禁城宫墙之下,如同市井无赖般扭打在了一起。
拳脚相交的闷响,粗重的喘息,压抑的怒骂和痛呼,冠帽滚落,衣衫被扯破,露出里面白色的孝服衬里和精致的绸缎中衣。尘土飞扬,场面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