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力格双臂肌肉虬结,死死拽住套马杆,身体几乎与马背平行,人与马展开了惊心动魄的力量拉锯战!尘土将他们完全笼罩,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飞扬的马鬃和四溅的草屑泥土。
“好!!”
“毕力格!好样的!!”
围观的族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口哨声。
这震天的声浪和眼前激烈搏斗的画面,深深冲击着乌灵珠小小的感官。
她虽不懂什么是套马,什么是驯服,但那力量的对撞、飞扬的尘土、族人狂热的欢呼,以及舅舅那模糊却充满力量感的身影,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原始的兴奋。
她不再安静,开始在阿玛怀里用力蹦跳,小手胡乱挥舞,小脸激动得通红,跟着人群的节奏,发出响亮而含糊的“啊!啊!打!打!”的叫声,虽然用词不准,但那澎湃的情绪却表露无遗。
一场激烈的较量以毕力格成功将黑马拽倒、稍加安抚后俐落上马宣告胜利。
当他骑着初步驯服、仍不时喷着响鼻的黑马,带着一身尘土和胜利者的笑容绕场缓行时,胤禟抱着乌灵珠迎了上去。
走近了才看清,方才站在下风处的父女俩,也未能幸免。乌灵珠的小脸、帽子上,胤禟的肩头、衣襟上,都落了一层细细的黄土,两人都成了“小土人”。
“哈哈哈!”胤禟指着女儿鼻尖上的一点灰,大笑起来,“看看我们乌灵珠,成了小花猫了!”
乌灵珠看着阿玛也是满脸灰,觉得有趣极了,也“嘎嘎”笑起来,伸出沾着灰尘的小手就去摸阿玛的脸,试图“帮忙”擦掉,结果自然是越抹越花。
毕力格看着这对玩得忘乎所以的父女,再看看自己一身狼狈,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方才套马的紧张疲惫一扫而空。
胤禟的探索清单还很长。他带乌灵珠去看那些披着长毛、如同移动小山般的牦牛。父女俩保持着安全距离,看着这些庞然大物慢条斯理地用舌头卷起大丛的牧草,缓慢而有力地咀嚼。
“乌灵珠看,牦牛和羊吃草不一样哦,它们是这样…卷进去的。”胤禟模仿着牦牛的动作,舌头夸张地伸出来又卷回去,逗得乌灵珠咯咯直笑,也学着吐了吐小舌头,虽然完全不像。
最让胤禟觉得意义非凡的一次经历,是带乌灵珠见证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马厩传来消息,一匹备受喜爱的母马即将生产。胤禟请求岳父和兽医允许,抱着乌灵珠,在一个既能看清又不会打扰的角落静静守候。
整个过程安静得近乎神圣,只有母马略显粗重的呼吸和偶尔不安的挪动。
当那个湿漉漉、包裹在透明胎衣中的小生命,伴随着母马最后的努力滑落到铺着干草的产房时,乌灵珠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在阿玛怀里安静下来,黑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
母马立刻转过身,不顾疲惫,用舌头一遍遍温柔地舔舐着自己的孩子,舔去胎衣,刺激它呼吸。
不久,那弱小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小马驹,竟然开始挣扎,颤巍巍地试图用它纤细得不可思议的四肢站起来。
一次,两次,摔倒,喘息,再努力……它湿漉漉的皮毛在母马的舔舐下渐渐干爽蓬松。终于,在无数次尝试后,它成功地站了起来!
虽然四肢还在剧烈颤抖,但它紧紧依偎着母亲,发出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声细微嘶鸣。
乌灵珠全程看得目不转睛,小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嬉笑,只有一种懵懂的、近乎肃穆的好奇。
胤禟搂紧女儿,在她耳边用最轻的声音说:“乌灵珠,你看,这就是生命。很弱小,对不对?但它自己站起来了。你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努力,这样勇敢。”
父女俩的足迹遍布了哈达部周围几乎所有的“景点”。
他们在清晨沾满露水的草甸上,笨手笨脚地采摘野花,胤禟试图编个花环给女儿戴,结果歪歪扭扭,乌灵珠却很喜欢,抓着往自己头上按;
他们在夕阳西下时,蹲在清澈的溪流边,看胤禟用削尖的木棍当鱼叉,笨拙地刺水里的游鱼虽然十有八九落空,但是溅起的水花倒是惹得乌灵珠大笑;
他们躺在开满小花的柔软草坡上,看天上的白云变幻成各种奇异的形状,胤禟信口胡诌着关于哪朵云是贪吃的羊、哪朵云是打盹的老虎的故事,乌灵珠听得津津有味,偶尔指着云朵蹦出一两个词:“羊…虎…”
这段完全由胤禟主导的、无拘无束的草原生活,以一种潜移默化却又深刻无比的方式,塑造着仅仅半岁的乌灵珠。
她的皮肤被阳光和风染上了健康的蜜色,笑声越发清亮无忌,力气在每天的攀爬、抓握、甚至试图自己走两步的尝试中悄然增长。
她对周遭的世界——无论是温顺的羊羔、暴躁的烈马、沉稳的牦牛、奔腾的溪流、还是辽远的地平线——都充满了最原始的好奇与亲近。
更重要的是,一种模糊却坚韧的种子,悄然埋入了她小小的心灵深处。那是关于“自由”的初体验——不被厚重的规矩或担忧的目光所局限,可以尽情在风里奔跑,在泥土里打滚,可以贴近那些毛茸茸、热乎乎的生命,可以仰望那片仿佛没有边际的蓝天。
阿玛身上那种洒脱、随性、敢于带她尝试一切新鲜事物的劲儿,也成了她最初感知到的、关于“人”可以如何与天地相处的模板。
当然,他们的“无法无天”也有被迫中止的时候。往往是夕阳将天际染成绚烂的锦缎时,贝勒福晋派来的侍女或嬷嬷,会带着无奈又好笑的表情找到玩得忘乎所以的父女俩。
“九爷,福晋(指贝勒福晋)让奴婢来寻您和小格格回去用膳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又弄得一身土?快跟嬷嬷回去洗洗,福晋想您想得紧呢!”
每当这时,胤禟便会嘿嘿一笑,拍拍身上的草屑尘土,抱起同样脏兮兮却意犹未尽的女儿。
乌灵珠则会扑进前来找寻的嬷嬷怀里,或者被外祖母亲自接过去,一边被念叨着“小泥猴”,一边享受着温暖的怀抱和特意准备的热奶茶。
回到塔娜身边时,面对妻子了然于心的、带着嗔怪的目光,胤禟总是理直气壮:“我们乌灵珠喜欢!你看她多开心!身子骨也越来越结实了!”
塔娜看着女儿那晒得红扑扑、却写满快乐的小脸,听着她兴奋地“啊啊”比划着白天的见闻,最终也只能摇头失笑,将那一丝担忧化作更深的怜爱,细细为女儿擦洗,换上干净的衣裳。
这段由塔娜的“缺席”而意外促成的、充满野趣与父爱的草原时光,如同最醇厚的马奶酒,深深地酿在了胤禟和乌灵珠的生命里。
它不仅让父女之情在共同的冒险中愈发醇厚,更在乌灵珠那如同一张白纸般纯净的心灵上,画下了最初、也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是关于苍穹的辽阔,关于风的自在,关于生命的蓬勃,关于无拘无束探索世界的快乐。
这颗名为“自由”与“野性”的种子,悄然深埋,静待岁月与命运的浇灌,终有一日,或将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而这一切的起点,便是这个秋天,在哈达草原上,一个年轻的父亲,和他半岁女儿,共同谱写的、无忧无虑的探险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