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粘杆处的暗探如同鬼魅般涌入永和宫,每一个宫女、太监、嬷嬷、乳母都被单独隔离,严加审讯。
宫殿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密嫔吓得魂飞魄散,哭晕过去数次。
然而,结果却让人憋闷至极。所有线索,最终只聚焦在小阿哥的一个乳母徐氏身上。
就在太医会诊后不久,徐氏趁乱投了永和宫后院一口废弃的深井。捞上来时,早已气绝。
查其背景,原是内务府包衣出身,家世清白。但粘杆处顺藤摸瓜查到其宫外家人时,却发现徐家在一个月前(正是小阿哥出生后不久)突然举家搬迁,邻居只道是得了远亲馈赠,发了笔财,具体去向不明。
暗探们费尽周折,在直隶一处偏远山村找到了疑似其藏匿的破落院落,却只看到被大火焚烧过的残垣断壁,以及几具面目全非、早已腐烂的焦尸。
干净,太干净了!斩草除根,不留一丝活口,也掐断了所有追查的线索。
康熙在乾清宫大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怒龙。
他知道,这绝不是徐氏一个乳母能做到的。背后必有主使,且能量不小,能弄到宫中严控的福寿膏,能安排如此周密的投毒与灭口。
会是后宫争斗?还是前朝倾轧波及皇子?抑或是……针对他康熙本人的某种挑衅?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他背脊生寒。
但眼下,缺乏实证,他若强行深究,只会引起朝野震荡,打草惊蛇。
而比追查凶手更迫在眉睫的,是小阿哥的生死。
太医院使出浑身解数,用最温和的药材尝试为他解毒,减轻痛苦。
但福寿膏之毒,凶戾无比,成瘾性极强,成年壮汉尚且难以抵挡,何况这未足百日、脏腑娇嫩如花蕊的婴儿?那最初便下足的致命剂量,早已断绝了大部分生机。
小小的婴孩,被命名为胤祄(按齿序为皇十八子),却在药石与痛苦的痉挛间迅速枯萎。
他不再有响亮的啼哭,只剩细弱的、猫儿般的呻吟,瘦得皮包骨头,大眼睛空洞地望着上方,偶尔抽搐一下,便让守在一旁的密嫔心胆俱裂。
康熙来看过几次,每次都是满怀希望而来,沉痛无力而去。
他看着爱妃形销骨立、眼窝深陷的模样,看着儿子奄奄一息、承受着非人折磨的惨状,这位惯于掌控一切的帝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心痛。
任何赏赐和言语的安慰,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未及百日,在一个春雨凄迷的夜晚,胤祄终究没能逃脱毒手的扼杀,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微弱的呼吸。
依照祖制,未满周岁而夭折的皇子,不建陵寝,多以简单棺木收敛,葬于京西香山附近的皇家婴冢。
纵然康熙心中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幼子充满了怜惜与愧疚,但在祖宗规矩和避免此事进一步发酵、引起更多猜测与恐慌的考量下,也只能忍痛依例办理。
一具小小的、谈不上任何规制的大红棺木,在几个忠实老太监的沉默护送下,乘着夜色,悄然驶出神武门,消失在通往香山的泥泞小道上。没有仪仗,没有悼词,只有无尽的凄凉。
经此灭顶之灾,密嫔王氏彻底垮了。丧子之痛噬心蚀骨,加之对自身处境和后宫险恶的恐惧,让她缠绵病榻,药石罔效。
晋封之事,自然再无下文,康熙的愧疚或许会转化为日后对胤禑、胤禄的稍加看顾,但对王氏本人,这份伤痛永难弥补。
她眼中曾有的温婉光彩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和偶尔燃起的、针对未知仇敌的刻骨怨毒。支撑她活下去的,唯有另外两个儿子,和那不知何时才能得报的血仇。
永和宫的悲剧,被康熙以“十八皇子先天不足,急症早夭”为由,轻描淡写地揭过,未在明面上掀起太大波澜。
但在紫禁城知情者的心底,却无疑又投下了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
消息通过特殊渠道,传入庆郡王府书房。胤禟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抽芽的垂柳,眼神晦暗不明。
“福寿膏……婴孩……”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书案暗格的方向,那里锁着他追查天花事件的零星线索。
“会是同一只手吗?”他眉头紧锁,“目的何在?搅乱局势?打击皇阿玛?还是……清除某些可能碍事的皇子生母与外家?”
王氏汉妃身份,其子理论上威胁不大,但若皇帝宠爱日深,晋封高位,也未必不能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幕后之人的狠辣与果决。对婴儿下手,毫无顾忌,且扫尾如此干净,连暗卫都一时无从下手。其势力渗透之深,心思之缜密,远超寻常后宫妇人争风吃醋的范畴。
“不管你藏得多深,”胤禟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如刀,声音冰冷,“这条毒蛇,我胤禟揪定了!咱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