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郡王府的宴席在一片看似热闹、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
女眷那边,众人极有默契地将八福晋明慧当成了空气,无论是品茶、尝点心、还是赏玩七福晋特意从暖房里搬出来的几盆名品兰花,都无人主动与明慧搭话,甚至在她试图插话时,也会被人巧妙地忽略或转移话题。
这种集体性的、无声的排斥,比直接的争吵更让骄傲的明慧感到难堪,但禁足期间安郡王府的全力支持以及与胤禩的“和好”,让她底气十足,将这种冷遇视为众人的嫉妒与胆怯。
那些在禁足初期曾让她惊慌失措的恐惧,早已被此刻“重获胜利”的膨胀感所取代。
她依旧是那只骄傲的、不容忽视的明艳孔雀,甚至因众人的“退让”而更加昂首挺胸。
宴会过后,胤禩忙于应酬前来道贺的各方人马,并未特意问及女眷席间之事。
侧福晋李佳氏战战兢兢,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敢主动将那日暖阁中的风波禀报给胤禩。
她知道,自己看似得了爷几分青眼,实则在这府里根基浅薄,连个得力的大丫鬟都还没培养起来,管家权更是遥不可及。
有时候夜深人静,抚着平坦的小腹,她会生出一种冰冷的认知——自己不过是爷为了子嗣、为了让宫里娘娘们放心的“合适”物件罢了,甚至可能连生育工具都算不上,因为至今也未见爷多么热切地期盼子嗣降临在她身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去触那个霉头,得罪嫡福晋,也惹爷心烦?
因着无人“告状”,胤禩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上次禁足的教训足够深刻,明慧已然收敛了性子,懂得了分寸。
他心中甚至还掠过一丝满意,觉得明慧虽然有时任性,但本质聪慧,一点就透。
于是,他兴致勃勃地吩咐下去,准备过几日在自己府上也办一场宴席,既是庆祝自己晋封贝勒,更是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人脉,展现他八贝勒的礼贤下士与兄弟情深。
***
几日转瞬即逝,八贝勒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前院同样热闹,太子虽未亲至,但也派人送了厚礼;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九阿哥、十阿哥等兄弟大多到场;
朝中官员来得更是不少,其中不乏一些之前态度暧昧的中立派,似乎都想来看看这位新晋贝勒、素有“贤王”之誉的八爷,府上是何等光景。
胤禩身着贝勒吉服,面如冠玉,举止从容,脸上那仿佛天生带来的温润笑意比平日更盛三分,周旋于宾客之间,言谈恳切,姿态谦和,赢得了不少赞誉。
听着耳边“八爷待人宽和”、“礼数周全”、“颇有古君子之风”之类的恭维,他心中虽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却也难免泛起一丝自得。
然而,当管事嬷嬷悄悄来回禀后院女眷到客情况时,胤禩那完美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太子妃告假,因嫡皇孙弘熙偶感风寒需亲自照料;四福晋“身体不适”,是四贝勒胤禛亲自来替他福晋告的假;
九福晋塔娜和十福晋直接没来,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给;此外,五福晋、七福晋虽来但只略坐坐便称府中有事提前离去、十四福晋等好几位重要妯娌,也都以各种理由早退。
最后剩下的多是些与安郡王府或他麾下官员有亲的福晋、夫人,以及一些地位较低、不敢不来的宗室女眷。
这与淳郡王宴席上几乎满堂彩的情形,形成了微妙而刺眼的对比。
胤禩面上依旧春风和煦,甚至体贴地表示“太子妃爱子心切,理应如此”、“四嫂身子要紧,改日定当登门探望”,仿佛全然不在意。
但内心深处,一股混杂着难堪、疑虑与隐隐怒火的情绪却升腾起来。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不仅仅是一次巧合的集体“生病”或“有事”,而是一种无声的、集体的疏远与排斥。
她们……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还是背后有人指使,故意给他难堪?
难道……是看不起他这个出身不高、却一步步爬上来的八贝勒?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心。
他自认待人至诚,广结善缘,何以这些兄弟的福晋们,尤其是太子妃、四福晋、九福晋这些举足轻重的人物,要如此不给他面子?
宴席在一种主人强颜欢笑、客人各怀心思的氛围中勉强维持到结束。
送走最后一位宾客,胤禩脸上那维持了一整天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只剩下疲惫与阴郁。
他独自在前院书房坐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冰冷的紫檀桌面。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女眷间的往来看似琐碎,实则往往能反映出男人之间最真实的关系与态度。这种集体性的缺席,绝非偶然。
“来人,”他沉声吩咐,“请侧福晋到书房来。”
李佳氏心中忐忑地来到书房,行礼问安后,垂手侍立。
“李氏,”胤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前几日在七哥府上,后院女眷席间,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
李佳氏心头一跳,知道终究是躲不过去了。
她不敢隐瞒,也不敢添油加醋,只能将当日明慧如何刻薄四福晋、五福晋,如何当众羞辱十四福晋,又如何厉声斥责自己,太子妃与大福晋如何打圆场,以及之后众福晋如何冷落明慧的情形,一五一十、小心翼翼地叙述了一遍。
随着她的讲述,胤禩的脸色越来越沉,到最后,已是面沉如水,一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冷得像是结了冰。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太子妃、四福晋等人今日会“集体抱病”!明慧那张嘴,竟然在短短一次宴会上,几乎把有分量的妯娌得罪了个遍!她不仅是在给自己树敌,简直是在掘他的人际根基!
女眷间的情报、枕边风、甚至家族间隐秘的联络,往往比男人们在前院的正式交往更有用,也更致命!
“下去吧。”胤禩挥了挥手,声音疲惫。
他没有像李佳氏预想的那样大发雷霆,只是让她退下。李佳氏如蒙大赦,连忙行礼退出,心中却更加不安——爷越是不动声色,只怕怒火越是炽烈。
书房内重归寂静。胤禩闭目靠坐在椅中,手指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明慧……这个让他又爱又恨,又不得不倚仗的女人。单纯的训斥对她已经不管用了,上次禁足就是明证。
她需要的不是道理,而是……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一个能让她心甘情愿收敛锋芒、为他改变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