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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1页)

鞭炮的碎红屑还粘在鞋底,空气里硝烟与酒菜、脂粉味古怪地混在一起。喜堂设在督军府西花厅,雕梁画栋,红绸高挂,两臂粗的龙凤喜烛烧得噼啪作响,映得满堂宾客脸上光影摇动,一派浮华喧嚣。我捏着冰冷的钢笔和采访本,指节微微发白,身上这件借来的阴丹士林蓝布旗袍,浆洗得硬挺,磨得颈后皮肤生疼。此时,耳朵里灌满了军阀高官们的哄笑、姨太太们尖细的品评、还有留声机里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这是我“成为”林晚,申城《沪上晨报》实习记者的第一天。我的灵魂来自近百年后,躯壳困在这1925年深秋的泥潭,任务是报道这场强强联姻——奉系实权派少帅张承玺,迎娶江南纺织巨贾的独女沈静秋。一场标准的政治与资本媾和,粉饰太平的样板戏。我麻木地记录着:来宾显赫,彩缎如山,新娘嫁妆里赫然列着两挺德国造冲锋枪。真是武装到牙齿的婚姻。司仪拖着长腔喊:“夫妻交拜——”满堂目光聚焦在那对红衣新人身上。新郎张承玺,一身戎装,肩章冰冷,侧脸线条在烛火下如刀削斧凿,看不出情绪。新娘凤冠霞帔,盖头低垂,身姿挺拔得有些异常,不似寻常闺秀的柔顺。就在新郎微微俯身,新娘亦该回礼的刹那。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攥住了鲜红的盖头边缘。“嗤啦——”绸布撕裂的声响并不大,却在陡然窒息的喜堂里清晰得刺耳。盖头被狠狠扯下,甩落在地。露出的是一张年轻女子的脸,肤色雪白,眉眼凌厉如寒星,唇上却点着最鲜艳的胭脂。她头上沉重的珠翠已被自己扯得歪斜,几缕黑发贴在汗湿的额角。满座哗然。她看也不看身边的新郎,右手竟从宽大的袖中倏地抽出一把乌黑锃亮的勃朗宁手枪,枪口直指张承玺的眉心!“这婚我不结了!”声音清亮,斩钉截铁,压过了一切嘈杂,撞在梁柱间嗡嗡回响。“我要去法兰西!找周公,寻真理!”死寂。姨太太的扇子掉了,某位议长的酒杯滑脱,摔碎在地,酒液蜿蜒如血。护卫们反应过来,惊怒拔枪,却被张承玺一个凌厉的眼神钉在原地。镜头在这一刻对准了新郎。镁光灯惨白地闪过他平静的脸。众目睽睽之下,张承玺非但未退,反而上前半步。他伸出手,不是去夺枪,而是稳稳地、几乎称得上温柔地,握住了沈静秋持枪的手腕,缓缓向下按去。枪口偏离了要害,垂向地面。他微微倾身,靠得极近,声音压得很低,却因堂内极静,竟让前排的我能隐约捕捉到碎片:“……同志。”这个词像一颗烧红的铁弹,烫得我耳膜一痛。“……组织……已批准。”他的声音更低,更模糊,但我看见他的嘴唇开合,“假结婚……真渡海。”沈静秋的瞳孔骤然收缩,持枪的手剧烈一颤,终于彻底垂下。那身凌厉的气焰肉眼可见地坍缩、转化,变成一种巨大的、惊疑不定的震颤。她看着他,像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张承玺已直起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略带冷感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他环视呆若木鸡的宾客,甚至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内子……有些激动。见笑。”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一场惊天风暴,被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按回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婚礼草草继续,却全然变了味道。我指尖冰凉,笔下却疾走如飞,每一个字都带着烫人的温度。我知道,我抓住了这个时代,第一缕真正属于我的、撕裂铁幕的闪电。回到报馆那间充斥着油墨和尘土味的小隔间,已是后半夜。我对着跳跃的煤油灯,将所见所闻、尤其是那两句低语,反复咀嚼,添上现场细节与氛围渲染,写成一篇极具冲击力的特稿。标题,我斟酌良久,最终落下:《红烛枪声惊破联姻梦,新婚夜竟现渡海革命宣言?》我没有确切证据,但那两声“同志”、“组织”,那“假结婚、真渡海”的指向,在1925年的中国,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我留下了足够的暗示与悬念。清早,报纸上市。报童尖利的叫卖声刺破申城的薄雾:“号外!号外!督军府新婚夜新娘开枪!革命宣言!”油墨未干的报纸被抢购一空。茶楼、学堂、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这桩骇人听闻又迷雾重重的奇闻。它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我的预期。下午,我被叫进主编室。主编老顾,一个头发花白、眼神永远透着疲惫与警惕的老报人,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堆满稿纸的办公桌后。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我,看着楼下熙攘的街道,手里捏着几张薄薄的纸。“林晚,”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一丝报道轰动后的喜悦,只有沉重的灰败,“你捅破天了。”他把那几张纸递过来。不是稿费单,不是嘉奖令。是一份名单。打字机敲出的拉丁字母代号,夹杂着手写的潦草中文注释。几个名字被红笔醒目地圈出,排在第一个的,是一个新鲜的、墨迹犹浓的代号:“夜莺”。旁边标注:《沪上晨报》实习记者,林晚。下面是简短判词:危险源头,舆论煽动,需彻底清除。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冰碴。我捏着纸,指尖冰凉,耳边嗡嗡作响。“恭喜,”老顾的声音干涩,“你被他们,列为头号灭口对象了。”他顿了顿,眼里有极复杂的情绪,“督军府,警察厅,还有……更暗处的。你的住址,可能已经暴露。报馆,护不住你。”寂静在弥漫。只有桌上老式座钟,秒针一格一格跳动,像生命的倒计时。我看着那名单,看着“夜莺”后面那个刺目的红圈。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心脏,勒得生疼。但紧接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滚烫的感觉,从心脏深处逆流而上,冲散了那寒意。我想起喜堂上沈静秋扯下盖头时那双燃着火的眼睛,想起张承玺低声说出“同志”时那瞬间坚毅又隐忍的轮廓,想起这个时代无处不在的压抑、不公与无声的呐喊。我的报道,那篇可能半是推测半是冒险的报道,撕开了一道口子。光透进来了,哪怕随之而来的是最凛冽的寒风与最危险的追捕。头号灭口对象。我慢慢地,将那份死亡通知单轻轻放在老顾的办公桌上。纸张边缘,擦过粗糙的木质桌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然后,我抬起头。嘴角,竟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却极其真实的弧度。“老顾,”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陌生,“今天的头条,您看了吗?”他愣了一下。我望向窗外。申城的天空,灰蒙蒙的,压着厚厚的云层。但我知道,云层后面,是什么。这时代,这铁与血、火与暗交织的年代。温顺的笔墨粉饰不了太平,乞求的眼泪换不来尊严。真相,从来不是被发现的,而是在最危险的锋刃上,用胆量、用鲜血、甚至用生命,淬炼出来的。他们想用灭口,来捂住我的嘴,来抹杀那篇报道揭示的可能性。可我仿佛已经看到,那篇题为《新婚夜惊现革命宣言》的报道,正化作无形的火种,在这个沉默太久的大地上,悄然蔓延。要用血与火,才能烙下真相。而我,刚刚为自己,挣得了第一枚,带血的烙印。笑容,在我脸上缓缓绽开,如破开冰层的第一道裂痕。“这新闻,”我轻声说,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才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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