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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页)

闸北的街巷在暮色中吐出最后一口烟火气,馄饨摊的油灯次第熄灭。张承玺留下的那句话——“明晚子时”——像一枚冰冷的倒计时秒针,嵌在耳膜深处,滴答作响。腿伤处传来的灼痛,反而让头脑异常清醒。最后的机会,最后的危险。他给出了时限,也划下了界限。界限之外,是他和他背后力量的“特别窗口期”,是漩涡的中心。我没有直接去同文社可能聚会的任何地点。周豫才先生约定的“三日后”已过,临时召集风险太大。张承玺能找到我,意味着我的活动范围已被某种力量标记。此刻,信任的半径必须收缩到最小。我在贫民区更深处七拐八绕,最后钻进一条臭气熏天、几乎被垃圾堵塞的死巷尽头。那里有一个用破油毡和烂木板搭成的窝棚,是之前躲避追捕时偶然发现的临时藏身处。里面堆满杂物,空气污浊,但足够隐蔽。我蜷缩在角落里,就着从破洞漏下的惨淡月光,最后一次检查香烟锡纸上的符号、陈晨带来的北伐消息碎片、以及张承玺透露的离港时间窗口。贝尔加马号,明晚子时。海关检查,亥时三刻结束。之后是“特别窗口期”。这意味着,真正关键的人或物,很可能在海关检查之后、子时离港之前的短暂空隙上船。这段时间,码头管控可能出现“盲区”或“默契的疏忽”。而要混上去,或者近距离观察,亥时三刻到子时之间,是唯一可能的机会。沈静秋会在那时出现吗?还是说,她早已通过其他渠道登船?“特殊货柜”里,又到底是什么?北伐的消息,像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正在扩散。码头上那些“法国大班亲自盯着的箱子”,会不会与南方的动向有关?张承玺的奉系,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是阻挠?是默许?还是……利用?无数碎片在脑海中冲撞,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却勾勒出一个巨大而危险的阴影轮廓。我需要一双眼睛,在码头内部的眼睛。陈晨。那个欠我人情的震旦学生。他或许有同学、同乡在码头做工。学生会的网络,有时比帮会的情报网更纯粹,也更难被察觉。天刚蒙蒙亮,我拖着几乎僵直的腿离开窝棚,混入早起的人流。在震旦大学后门附近一个卖早点的摊子等了很久,才看到陈晨和几个同学匆匆走出来。他脸色比那天晚上好了些,但眉宇间仍有忧色。我压低破毡帽,从侧面靠近,在他经过时极快地低语了一句:“苏州河,老地方,急事。”他身体微微一僵,没有转头,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继续和同学说笑着走远了。午后,我提前到了废弃码头。河风带着寒意,吹得货柜铁皮呜呜作响。等了约莫一刻钟,陈晨独自一人,警惕地出现了。“林姑娘!”他看到我,加快脚步,脸上是真实的关切和惊讶,“你的腿……还有伤?那天之后你去哪儿了?”“没事。”我摆摆手,没有寒暄,“陈同学,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我需要你帮忙,找一两个绝对可靠、在十六铺码头做工的熟人,学生家属或者同乡最好。打听一件事:法国货轮贝尔加马号,明晚亥时三刻海关检查结束后,到子时离港前,船上船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寻常的动静?比如,有非码头工人、非船员身份的人上船?或者,有不是常规货物的东西被搬运?任何异常都可以。”陈晨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贝尔加马号?那艘船……我们学生会也注意到一些风声,说它不太干净,可能和……一些敏感物资运输有关。”他犹豫了一下,“林姑娘,你打听这个,太危险了。那些人……”“我知道危险。”我打断他,目光紧盯着他,“但这件事很重要,可能关系到很多人的命运。你只需要帮我打听,不用做别的。而且,必须绝对小心,不能让你的人暴露。”陈晨看着我额角的疤和疲惫却异常坚定的眼神,咬了咬牙:“好。我有两个同乡,在码头做理货和搬运,人很可靠,也恨透了那些欺压工人的工头和帮会。我去找他们。最晚明天中午,我给你消息。怎么找你?”我想了想,说了一个闸北公共租界边缘、人流复杂的茶馆名字和大致时间。“如果我没到,就是出事了,你们立刻停止,保护好自己。”陈晨重重点头:“明白。林姑娘,你自己……千万小心。”他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货柜的阴影里。我靠在冰冷的铁皮上,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获取码头内部信息的途径。接下来的一天一夜,是在焦灼的等待和高度警惕中度过的。我换了三个不同的藏身点,像真正的幽灵一样在闸北的灰色地带游移。腿伤没有得到任何处理,反而因奔波和紧张更加恶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第二天中午,我如约来到那家嘈杂的茶馆,坐在最角落,要了壶最便宜的粗茶。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晨没有出现。心一点点沉下去。出事了?还是他没能打听到消息?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开时,一个穿着码头苦力短打、满脸煤灰的年轻人挨着我旁边的空位坐下,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林姑娘?陈哥让我来的。他说自己被人盯梢,脱不开身。”我心头一紧。“消息呢?”苦力借着喝茶的姿势,嘴唇几乎不动:“查了。贝尔加马号,丙字区三号泊位。亥时三刻,海关的人准时撤了。但撤走后不到一刻钟,有一辆黑色轿车直接开到泊位边上,没牌照。下来三个人,两个穿洋装的,像是洋行职员,一个穿长衫戴礼帽,看不清脸。他们和船上的大副说了几句,然后就有人从船上放下跳板,从轿车里搬了三个长条木箱上船,箱子很沉,四个人抬都吃力。不是走货舱口,是直接从上层甲板一个平时不开的小门进去的。整个过程很快,不到十分钟。完事车就走了。码头上的工头事先被打过招呼,都当没看见。”黑色轿车,无牌。长条木箱,沉重。避开常规通道。这不像是送人,更像是运送……某种特殊物品。军火?电台?还是……“看清楚箱子的样子了吗?有什么标记?”我追问。苦力摇头:“天太黑,离得也远,看不清。但搬箱子的人动作很小心,像是怕磕碰。”不是沈静秋。或者说,不像是送沈静秋上船的方式。那沈静秋在哪里?“特殊货柜”又是什么?“还有别的吗?船上还有什么异常?”苦力想了想:“哦,对了。大概在那辆车走后半个时辰,也就是快子时的时候,又有一艘小火轮靠过去,从上面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穿着普通,拎着小皮箱,像是普通旅客,但没走旅客通道,也是直接从那个小门上了贝尔加马号。女的身形……有点利落,不像一般太太小姐。”一男一女?小火轮?沈静秋?!“看清长相了吗?”“没有,戴着帽子,低着头,走得很快。”心在胸腔里狂跳起来。时间对得上!方式也对得上!避开海关和正常通道,用小火轮接驳,从特殊小门登船……这很可能就是沈静秋和她的同行者!“小火轮从哪里来的?有什么特征?”“从下游方向来的,很小,漆成深灰色,没有明显标记,像是私家的。”线索到此为止。苦力说完,迅速喝完茶,起身混入人群离开了。我独自坐在角落,手里的粗茶早已冰凉。信息碎片在脑海中飞速重组:沉重可疑的木箱,神秘登船的一男一女,张承玺的警告,北伐的风声,贝尔加马号驶向法兰西……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猜想逐渐成形:那三个沉重木箱里,会不会是……支持南方革命力量的军火或物资?而沈静秋和她的同行者,则是携带重要情报或使命,借此通道秘密前往欧洲,寻求更广泛的支持或联络?张承玺的“组织”,在其中扮演了暗中协助或护送的角色?所以他才警告我,因为这牵扯的不仅仅是国内军阀,还有国际势力和更为隐秘的战線?这个猜测太大胆,也太危险。但没有其他解释能将这些碎片串联得如此合理。我必须把这个发现告诉周豫才先生,告诉同文社。这已经不是一条简单的社会新闻或政治秘闻,它可能触及到这个时代洪流下最深暗的涌流。傍晚,我冒险前往记忆中周豫才先生可能出没的几家书店和报馆,留下了紧急联络的暗号——一张折成特定形状、没有任何字迹的空白毛边纸,塞在他常订阅的某份杂志的固定位置。这是上次会面时,他隐约提过的、最紧急情况下的联络方式。然后,我回到那个臭气熏天的窝棚,开始整理思路,将得到的所有信息,用最简练、最客观的文字记录下来。没有评论,只有事实:时间、地点、人物特征、事件过程。这是新闻报道的基石,也是未来可能的证据。夜深了。窝棚外寒风呼啸。远处,隐隐传来轮船悠长的汽笛声。是贝尔加马号起航了吗?它载着沉重的木箱,载着秘密登船的一男一女,驶向未知的远海,驶向法兰西,也驶向了这个时代更汹涌的波涛深处。我靠在冰冷的木板墙上,腿上剧痛阵阵袭来,额角的疤痕在黑暗中隐隐发烫。手里紧紧攥着刚刚写好的记录纸页,指尖冰凉。真相的冰山,或许只露出一角。但这一角,已足够冰冷,足够锋利,也足够……照亮某些东西。接下来,是同文社发力的时候了。周豫才先生他们,会用怎样的笔,将这冰山的一角,刻进这个铁血年代的记忆里?我闭上眼,在无边的黑暗与疼痛中,等待着。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同文社的回应,也等待着……下一个,不知是曙光还是雷霆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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