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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后门在我身后合拢,隔绝了报馆里油墨与铅火的气味。弄堂狭窄,两侧晾晒的衣物在晨风里滴着水,石板路湿漉漉地反射着灰白的天光。我将老顾给的油纸团揣得更深,快步汇入人流。电车当啷驶过,卖栀子花的阿婆声音嘶哑。我压低帽檐——一顶从报馆杂物间翻出的旧鸭舌帽,是某个离职男记者留下的。视线扫过街角,没看见可疑的黑衣人,但那种被注视的寒意像蛛网粘在颈后。督军府的人或许还在前门苦等,或许已分散搜寻。这份“头号”的待遇,倒让我对这城市的脉络空前清晰起来:哪条弄堂有后门相通,哪家烟纸店老板眼神闪烁最好避开,哪处老虎灶清晨聚集的黄包车夫消息最灵。得尽快离开这一区。我朝南走,那里有密集的石库门民居,更适合隐藏。经过一个岔口,眼角瞥见斜刺里巷子深处,似乎有人影迅速隐入。心下一凛,脚步未停,却拐进另一条更热闹的小街,径直钻进一家早点铺子。铺子里蒸汽缭绕,炸油条的香气混着劣质豆油味。我挤在满身汗味的劳工中间,要了一碗咸豆浆,两个粢饭糕。同桌是个穿灰布长衫的中年人,正就着一碟酱瓜喝粥,手边放着几本洋装书,书脊上印着《AdvancedEnglishGrammar》。他吃得很快,但姿态斯文,偶尔抬眼看墙上的钟。震旦大学的校徽,在他长衫第二颗扣子上隐约反光。英文教师。我慢慢搅着豆浆,脑子里却在急速拼接老顾给的碎片信息。赴法货轮“贝尔加马号”……三日后离港。如果沈静秋真的要“渡海”,这是最近的机会。法租界车辆、码头红影,都指向这个时间窗口。但“特殊货柜”……人如何藏在货柜里渡海?组织?谁是组织?张承玺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这位……先生,”对面的教师忽然开口,声音温和,略带江浙口音,“你的粢饭糕要凉了。”我一怔,才意识到自己捏着筷子,对着豆浆碗出神很久。帽檐压得太低,他大概误判了我的性别。也好。“多谢。”我含糊应道,低头咬了一口粢饭糕,外脆内糯,但食不知味。他继续喝粥,没再搭话。铺子里人声嗡嗡,跑堂的吆喝,碗碟碰撞。我瞥见他摊开一本小册子,不是英文语法,似乎是手抄的诗集,扉页上有钢笔写的花体字:ToL。S。F。fromT。R。1924。Paris。巴黎。法兰西。心跳漏了一拍。太巧了,还是我想多了?我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刻意放粗:“先生是在大学堂教英文?我有个远房侄子,想考震旦,不知洋文难不难?”他抬起头,这次仔细看了我一眼。目光触及我过于清秀的下半张脸和握着筷子的手时,似乎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掩去。“有心向学,总是不难。”他答得谨慎,“令侄多大?”“十七。”我随口编造,观察他的反应,“乡下孩子,胆子小,就想学门实在手艺。听说法兰西那边,现在挺热闹?”他喝粥的动作停了一瞬,极其短暂。“热闹?”他重复,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欧战之后,百废待兴,哪里都谈不上热闹。学手艺,上海也很好。”滴水不漏。但那一瞬的停顿,和那本巴黎寄来的诗集,已足够在我心里拉起一道弦。这时,早点铺门口的光线一暗。两个穿短打、眼神精悍的男人走进来,目光扫视店内。不是督军府那种趾高气扬的打扮,更像是本地的“包打听”或私家侦探,动作干练,透着股草莽气。我立刻低下头,将脸埋进豆浆碗升起的蒸汽里。余光看见他们对视一眼,似乎没找到目标,转向跑堂打听什么。跑堂摇头。对面的教师也察觉了,他合上手抄本,从容地喝完最后一口粥,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起身时,他的灰布长衫下摆微微扬起,我瞥见他脚上穿着一双半旧的、但皮质极好的英式系带皮鞋——与这身朴素长衫不太相称。他朝我略一点头,拿起书,向铺子后门走去。那两人似乎没在意他。机会稍纵即逝。我几口吞下粢饭糕,也放下铜板,拉开距离跟了上去。后门外是另一条更窄的备弄,堆满杂物。他已走到弄堂口,向左一转。我跟到弄堂口,小心探头。他正不疾不徐地走着,但方向并非震旦大学,而是朝西,往法租界那边。那两人没有跟出来。我犹豫一瞬。跟上去?风险太大。但这条线索,关于巴黎,关于可能存在的“渡海”通道,关于这个出现在敏感时间地点、举止有疑的英文教师……远处似乎又传来汽车引擎声。不能回报馆,也不能回临时落脚点。我需要信息,需要拼图,需要躲开追捕。我压低帽檐,跟了上去。他走得不快,偶尔在街边书摊驻足,拿起一本翻看,又放下。似乎在确认有没有尾巴。我利用行人、黄包车、店铺招牌小心遮掩,手心微微出汗。穿过两条街,进入法租界范围。梧桐树荫浓密,街面整洁许多,行人衣着也光鲜起来。他在一栋红砖公寓楼前停下,掏出钥匙开门进去。我停在对面一家西饼店的橱窗外,假装看里面的奶油蛋糕。公寓楼门口挂着铜牌,字很小:**慈惠南里7号**。三楼临街的窗户开着,白色窗帘被风吹得微微拂动。接下来怎么办?蹲守?太显眼。离开?不甘心。正犹豫,那扇窗户里,白色窗帘被一只手掀开一角。虽然只是一瞬,但我确信,那只手的手指修长,袖口是灰色的——是他。他在看楼下。他发现了?还是例行警惕?我转身走进西饼店,买了最便宜的两块苏打饼干,靠在柜台边慢慢嚼。眼睛盯着对面公寓的门洞。大约一刻钟后,他出来了。换了一身更普通的蓝色竹布长衫,手里多了一个藤编的书箱。这次,他叫了一辆黄包车。我等他车子启动,也赶紧拦下一辆。“跟着前面那辆,别太近。”我低声对车夫说,多塞了几个铜子。黄包车在法租界的街道穿行,最后在亚尔培路一栋不起眼的石库门房子前停下。这里靠近震旦大学,但属于华人聚居区,比纯粹的弄堂要整齐些。他付了车钱,提着书箱,走到那户黑漆大门前,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左右看了看。我的车夫在十几米外停下。我下车,闪身躲进一个烟纸店的雨檐下。只见他抬手,在门上有节奏地敲了五下:三短,一长,一短。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他闪身进去,门随即关上。我靠在冰冷的砖墙上,心跳如擂鼓。那不是普通的敲门。是暗号。林晚。林晚。我对自己说,深呼吸。你找到的,可能不是线头,而是另一张网的边缘。英文教师。震旦大学。巴黎来信。特殊的敲门声。还有他看似从容,却时刻保持的警觉。他和沈静秋的“渡海”,和张承玺口中的“组织”,有没有关联?太阳升高了些,照在湿漉漉的街面上,反光刺眼。烟纸店老板娘狐疑地打量我这个在檐下站了许久的“男人”。我不能再停留。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转身,迅速消失在交错的小巷里。帽檐下,我的嘴角再次弯起,这次带着冰冷的兴奋和更沉重的预感。李森林。我记住了这个名字,和那栋亚尔培路上的石库门。三千字的空当里,或许可以多一个模糊的身影——一个在清晨早点铺读着巴黎诗集,敲着特殊暗号的,英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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