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车骑马的日子,远比骆云曦想象中更为艰难。连日颠簸,风餐露宿,与乘坐舒适马车判若云泥。直至日头高悬,灼烤着官道,两人才在路旁一个简陋的茶水摊停下歇脚。
骆云曦揉了揉发酸的腰腿,对阿满道:“阿满,把包袱里的干粮拿出来,咱们先垫垫肚子。”
阿满应了声,解下背上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放在桌上打开。只听里面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他翻找了半天,愣是没摸出一块饼或馒头,反而掏出了几把造型奇特的小飞镖、一捆细如牛毛的银针、几个小巧的机括零件……
骆云曦看得目瞪口呆:“阿满……你带这么多的……废铁赶路?”
阿满哭丧着脸,委屈极了:“公子,这不能怪我啊!都是六哥、八哥他们!非要塞给我,说什么江湖险恶,多备点家伙什防身,把包袱塞得满满当当的!害得我偷偷藏的那包糖炒栗子都没地方塞了!”他越说越气,仿佛那包没带成的栗子是天大的损失。
骆云曦扶额苦笑,无奈地摇摇头。她想起萧砚给她收拾的那个包袱,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套整洁的换洗衣物和厚厚一叠银票外,剩下的空间几乎全被各种油纸包占据——皆是沿途她夸过好吃的点心、蜜饯、肉脯。
一股暖流悄然漫上心间。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还是小燕子贴心……”想起前两日自己拿出玉莲壁逼迫他听从命令的情形,不禁生出几分愧疚来。“回头得好好跟他道个歉才是。”她暗自思忖。
傍晚时分,两人抵达了一个颇为热闹的小县城,寻了间干净的客栈住下。
夜深人静,骆云曦确认隔壁阿满已睡熟,才悄悄起身,忍着腿上的不适,蹑手蹑脚地出了客栈。她寻到县里一家尚未打烊的药铺,买了些治疗跌打损伤和化瘀止痛的药膏。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为何当初谢无极坚决不让她一同骑马赶路。对于她这等新手,连日颠簸下来,大腿内侧早已被马鞍磨得皮开肉绽,鲜血甚至黏住了里裤,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她不敢告诉阿满,生怕这实心眼的小子知道了,定会死活不肯再让她骑马赶路了。
回到客房,她咬紧牙关,小心翼翼地清洗上药,疼得冷汗直流。
然而,她这番动静并未瞒过暗中保护的阿追和阿影。两人见她深夜独自去买伤药,略一思索便猜到了缘由。他们不便直接现身劝阻,便寻了个机会,悄悄告知了阿满。
阿满一听就急了,立刻就要去找骆云曦。却被阿追拦住,低声授意了一番。
次日清晨,阿满便“病”倒了,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说是昨日赶路染了风寒,头晕目眩,实在起不来身。骆云曦探了探他的额头(被阿满偷偷用茶水抹湿假扮冷汗),又见他脸色似乎真的不太好(憋气憋的),信以为真,虽心急赶路,却也不好抛下他,只好决定在这小县城再逗留两日。这也正合她意,正好能让她的伤处缓一缓。
这日中午,骆云曦在客栈一楼用饭。她一身素净青衣,虽刻意低调,但那衣料质地和周身气度,在这小地方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正专注地与盘中一只烧鸡腿“搏斗”,吃相颇为豪迈,与那清秀小公子的外表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这时,一位风尘仆仆、腰间佩剑的男子走了进来。此人身形挺拔,肩宽腰窄,即便穿着寻常的粗布劲装,也难掩其内在的卓然气度。他面容看似普通,肤色偏深,眉骨和鼻梁的线条都显得过于硬朗甚至有些粗犷,但那双眼睛却深邃明亮,偶尔闪过的精光与他平凡的面容略有些不符。
店内客人渐多,唯有骆云曦这张桌子还有空位。
“这位小公子,叨扰了,不知可否拼个桌?”男子声音温和,带着些沙哑的磁性,语气从容不迫。
骆云曦咬着鸡腿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敏锐地扫过对方持剑的手,指节分明,虽有薄茧却并非苦力所致,观他走路的姿态,下盘极稳,步伐轻盈,以及那双过于出色的眼睛。她点点头,含糊道:“无妨,请便。”心下却已起了疑:这人易容了,而且手法相当高明,若非她精于此道且观察入微,几乎要被瞒过。
男子道谢坐下,点了些简单的饭菜。两人起初各自安静用餐。那剑客目光偶尔扫过骆云曦,心下觉得有趣:这少年衣着料子皆是上乘,绝非普通富户,谈吐间也自带一股不经意的贵气与洒脱,可这吃相……竟如此酣畅淋漓,着实是率真得有些“凶猛”,有种奇特的反差萌。
他主动打破沉默,笑问道:“看小公子不似本地人,也是途经此地?”
骆云曦咽下口中的食物,擦了擦嘴,这才回道:“嗯,路过,同伴病了,在此暂歇两日。”她说话时,语气平淡,带着自然的疏离。
那剑客情商极高,也不在意,顺着话题聊起沿途风物见闻。他言谈风趣,见识广博,引经据典时信手拈来,分析时事又见解独到,隐隐透着对天下格局的熟悉,绝非一般浪迹江湖的武夫所能及。他甚至不经意间提到了西方苍梧国的几处名胜,描述得极为细致,仿佛亲身游历过一般。几句闲聊下来,既不显唐突,又让人感觉颇为投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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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云曦心中讶异渐增:此人谈吐学识,竟隐隐有与谢无极比肩之势。一个江湖剑客,怎会有如此眼界格局?她按下疑惑,偶尔插言几句,她的见解也往往一针见血,让那剑客眼中不时闪过激赏之色。
交谈渐酣,剑客拱手道:“在下姓靳,单名一个‘玄’字,江湖上的朋友抬爱,赠了个诨号叫‘玄剑公子’。”他报出这个名字时,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个寻常代号。
殊不知,“玄剑公子”近两年在江湖上名声极响,剑术超群,行事亦正亦邪,来历神秘,却不想是如此一位见识不凡的人物。
骆云曦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原来是他,“玄剑公子”的名号她偶有耳闻。她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拱拱手:“原来是靳大侠,久仰。在下……路人甲。”她故意用了这么个显而易见的化名,带着几分调侃。
“路人甲?”靳玄微微一怔,随即朗声笑起来,觉得这少年越发有趣,这份坦荡的敷衍反倒显得不矫情,“小公子这名字,倒是大巧不工,返璞归真啊。”他自然看出对方不愿透露真名,也不追问,反而觉得能遇到如此有趣又不拘小节之人,这趟云昭之行增添了不少乐趣。他暗自揣测,这少年究竟是何来历,那份敏锐与不经意流露的贵气,绝非普通世家子弟所能有。
骆云曦同样在心中快速评判着靳玄。他看似随和,但言辞间逻辑严密,对时局的洞察力惊人,绝非常年混迹江湖的武夫。那双眼睛深处隐藏的东西,远比这张易容后的脸要复杂得多。她甚至隐隐感觉到,此人身上有种与谢无极相似的特质——一种居于上位、习惯于掌控局面的气场,尽管他掩饰得很好。
他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个自称“路人甲”、吃相豪迈却眼神清亮敏锐、谈吐不凡的小公子,与他那位命中注定的对手轩辕无极有着怎样的深刻羁绊。而他对轩辕无极那份复杂的、糅杂着欣赏、嫉妒与强烈竞争意识的执念,或许会因这次偶然的邂逅,悄然偏转向一个未知的轨迹。
至于他更深层的秘密,在此刻,依旧隐藏于精妙的易容术与洒脱的谈笑之下,仅如暗流,在看似平静的湖底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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