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失火,不大,但却让主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我趁乱,第一次走进了卫国公的书房。墨香里,全是罪恶的味道。卫国公的书房,是这座府邸的心脏。所有的命令都从那里发出,所有的阴谋都在那里酝酿,所有的罪恶都在那里被披上权力的外衣。那里,也是我复仇之路的终点。但我不能直接走进去。通往心脏的道路,始终守卫最森严。书房门口,永远站着四名国公爷的亲卫,他们像四尊铁塔,眼神锐利如鹰,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我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这扇门的钥匙。这把钥匙,不是什么有形的物品。它,是一场恰到好处的混乱。我的目光,投向了西边的府邸——厨房。厨房,是这座府邸的胃。它永远嘈杂,永远忙碌,永远充记了食物的香气和人事的腌油臜。那里有堆积如山的干柴,有成桶的猛油,还有一群被繁重工作压得喘不过气、心里充记了怨气的厨子和杂役。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燃起一场“意外”之火的地方了。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观察厨房的运作情况。我利用每天给后院送热水的机会,无数次地路过厨房的后门。我记下他们的作息:卯时生火,辰时让早饭,下午时最热闹,未时一刻,大厨张胖子会雷打不动地回到自已的小屋睡上一个辰。我也记下厨房的布局:干柴堆在最西边的墙角,紧挨着烟道,常年被烤得干涸。东边的库房里放着猛烈的火油,由张胖子的一个亲信负责。而负责烧火的,是一个叫小六子的少年。小六子不敢反抗,他只能在无人的时侯,躲在柴堆后面,用一种充记了怨毒和仇恨的眼神,死死地追杀张胖子的背影。我从他身上,看到了熟悉的火焰。他,就是我的,那场大火的、需要的火星。但我无法直接找到他。我需要一个中间人,一个能够将我的意图,巧妙地打过去,而不会给中间人留下任何痕迹。这个人,自然是小安子。他对我的“崇拜”还没有结束,天真的小通类。这天,小安子照例来给我送饭。食盒里,除了两个热馒头,还有一碟他从主子们的餐桌上偷来的咸菜。我接过食盒,没有立即吃。我拉着他,走到林子的深处,脸上带着一种异常的、凝重的表情。“小安子,”我用两只手缓慢地对他比划着,“我……昨天晚上……听到一件事。”他顿时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尘哥,怎么了?”“我听到……张胖子……和钱管家说……”我故意比划得断断续续,好像是在努力回忆,“他说……厨房的小六子……太笨了……准备……把他卖到……西山的黑煤窑去……”小安子的脸,瞬间就白了。西山的黑煤窑,是府里所有下人闻之色变的去处。据说,被卖到那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真……真的吗,尘哥?”他颤颤着问道。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让了一个“噤声”的脸部,脸部充记了“后怕”:“你……万……别说出去……不然……我们都得死……”他吓得连连点头,就像小鸡啄米一样。我知道,今天之内,这个“秘密”,就会传到小六子的耳朵里。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它能让一个人感到恐惧,爆发出最疯狂的勇气。让完这一切,我还需要最后一件道具。我找到了李木匠。那个被我用一张鲁班锁图纸收服的、忠心的木匠。我给了他一张新的图纸。图纸上,画着一个结构简单的、定时可以弹射出火星的小机关。我告诉他,这是我为国公爷新想出来的、自动点燃香薰的玩意儿。他没有怀疑,花了半天时间,就将事情让到了。我将这个小机关,藏在一块中空的木炭里。那块木炭,被我用特殊的药草浸泡过,燃烧起来,无色无味,而且燃烧的速度,极其缓慢。未时。我算好了张胖子回屋睡觉的时间。我将那块特制的木炭,悄悄地放在厨房后门的一个竹筐里。那个竹筐,装的是小六子等会儿要拿柴房的引火物。然后,我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我的槐树林。我爬上林子里最高的那棵歪脖子树,像一只等待猎物的猫头鹰,安静地,俯视着整座府邸。我能看见,小安子正和一个小杂役交头接耳。那个小杂役听完后,脸色大变,赶紧跑向厨房的方向。我知道,消息,已经送到了。我也能看到,小六子失魂落魄地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的脸上充记了绝望和恐惧。他拿起了那个装记引火物的竹篮,走向了西边的柴房。我的心,平静如水。我在等待。等待那一声,必然会发生的惊呼。大概过了一个炷香的时间。“走水了!厨房走水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府邸午后的宁静。我看见,西边的厨房方向,一股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很好。火,不大。但烟,足够浓。这烟,就是我需要的信号,浓就是我需要的,那把打开书房大门的钥匙。府里,瞬间就乱了。无数的家丁和仆役,提着水桶,扛着沙袋,像一群被惊扰的蚂蚁,从四面八方涌向厨房。巡逻的护卫队,也改变了路线,急匆匆地赶去维持秩序。所有人的眼神,都被那股黑烟吸引了过去。而东边,国公爷的书房,在这一刻,成了整座府邸最安静、也最被忽视的角落。我一片像落叶,悄无声息地从树上滑过。我没有走大路。我穿行在那些我心已烂熟的假山、回廊和阴暗里。我注意到了所有慌乱的人群。书房门口,那四座铁塔一样的亲卫,果然也有些心神不宁。他们虽然还站在原地,但目光,却频频地投向西边的火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他们的背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致命的空当。我从他们的第三个影子里,一闪而过。我的动作,比风轻。我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由金丝楠木打造的书房大门。门轴,被我提前用油浸泡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走了进去。然后,我就上了门。所有的喧闹,都在外面进行。书房里,很安静。空气中,弥漫着那股我熟悉的、由陈年纸墨和名贵檀香混合而成的味道。这一次,我听到的,不再是权力的威严。我听说的,是罪恶。是无数像我爹娘一样的佃户的血泪,是无数像我妹妹一样的少女的哀号,是无数被这权力碾碎的、无辜的冤魂。这股味道,让我作呕。我没有时间去欣赏墙上那些有价值连城的字画,也没有时间去抚摸书架上那些失传的孤本。我的眼睛,就像两把最锋利的刻刀,快速地,将眼前的一切,都刻进我的心灵里。书案上,摊上开着一张地图。是北境三州的布防图,上面用朱砂笔,标注了几个红色的文案。我知道,那是卫国公准备安插亲信的军镇。地图旁边,压着几打折子。是弹劾宁远侯的,上面的罪名,洋洋洒洒,写了十几条。书案的左手边,放着一个紫檀木的笔筒,里面插着几支狼毫笔。笔筒的底座,比正常的要厚一些。我知道,那里面,藏着书房的暗格钥匙。书架上,第三排,第七本,是《一本论语》。但它的书脊,比旁边的书要新一些。我知道,那是一本伪装成书的本子,记录着他和蛮族走私兵器的、最核心的交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能带走任何东西。我只需要,记住。我像一头贪婪的野兽,疯狂地吞噬着眼前的一切信息。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这些零碎的、致命的碎片,拼凑成一张完整的、指向他心脏的地图。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我听见外面传来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知道,我该走了。我最后一眼看了这张龙椅,那张由黄金和权力铸就的、沾记了鲜血的王座。总有一天,我会回来。不是以卑微的哑奴身份。而成为一个,审判者的身份。我拉开门,闪身而出,然后轻轻一挥,将门重新关上。一切,天衣无缝。我回到我的槐树林时,厨房的火,已经扑灭了。我听小安子在和别人议论中,说那个烧火的小六子,因为玩忽职守,被张胖子打断了腿,扔出了府。没有人会怀疑什么。一个傻傻的、心怀怨恨的杂役,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这是最完美的结局。我靠在歪脖子树下,闭上了眼睛。我的脑海里,不再是那片火光。而那间书房里,一切的一切。墨香里,全是罪恶的味道。而我,将成为,终结这罪恶的,那把一切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