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身体明显一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但瞬间被压制下去。
他紧紧拉着那咳嗽的孩子,低着头,顺从地跟着护卫,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缝隙,来到刘弘马前。
“草民赵大,拜见郎君!”汉子拉着孩子噗通跪下,声音沙哑,却吐字清晰,额头触地,姿态恭敬得无可挑剔。他身边的孩子也慌忙跟着磕头,发出压抑的咳嗽声。
刘弘面色和善,笑问道:“赵大?何方人氏?因何至此?”
“回郎君,草民原是冀州河间郡人,世代为佃农。前年遭了水涝,颗粒无收,家主……嫌缴不起租子,将我一家赶了出来。一路逃荒……内子和幼子……都病死在路上了……”
赵大的声音没有太多悲戚,只有一种被苦难磨平后的木然叙述,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提到妻儿时,那微微颤抖的嘴角和更深低下的头颅,终究还是泄露了心中的伤痛。
“读过书?”
“粗识几个字,会写名字,看得懂契书。”
“做过管事?”
“在河间时,替东家管过几十号佃户的春种秋收,也管过庄上的杂役派工、米粮分发……略懂些规矩。”
刘弘问道:“说说看,若让你管眼前这些人,第一步当如何?”
赵大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又迅速垂下。
“回郎君,第一步,立威,更要立‘信’。”
“立威,需杀鸡儆猴。挑一两个最刺头、最不安分的,当众狠狠责罚,打到他怕,打到所有人怕!让他们明白,庄有庄规,家主的话,就是铁律!”
“立‘信’,则需立刻兑现老爷的许诺。今日签契的,立刻按人头,足额发放第一顿粟米粥!让他们亲眼看到,亲口吃到!让他们知道,跟着郎君,真有活路!有饭吃!这比什么话都管用!”
“立了威信,再编户分队,选小头目,分派活计,开荒、伐木、筑屋……才能有条不紊。否则,便是一盘散沙,甚至……生乱。”
刘弘的眼神微微一动。
这个赵大,是个人才!
“你身边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是……是小人路上捡的孤儿,看他可怜,带着讨口饭吃……”赵大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刘弘看了一眼那还在咳嗽的孩子:“庄内会设医棚,让他先去。”
随即,他望向赵大,“赵大,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卧虎庄’的管家。这五百亩荒地,庄内流民的开荒、安置、口粮分发、活计派工、规矩执行……一应杂务,由你总管。”
赵大浑身一震,猛地以头抢地,“谢家主!谢家主大恩!赵大这条命就是家主的了!定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刘弘点点头,不再看他,而是转向身边的心腹护卫:“拨十名护卫归赵大调遣,助他立威理事。今日签契者,按赵大说的办,立刻开伙放粥!”
“是!家主!”
赵大如同换了个人,佝偻的背挺直了几分,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精光。
他迅速起身,对着刘弘恭敬一礼,转身便走向混乱的人群,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而高亢:
“都听好了!奉家主命,我赵大,暂管庄务!排队!按先后顺序!再敢推搡插队者——”他指向刚才被护卫抽翻在地、还在呻吟的那人,“便如此獠!拖下去,饿三天!现在,排好队,签契,领粥!”
混乱的人群,在赵大的厉喝和护卫棍棒的威慑下,竟真的开始慢慢形成秩序。
刘备骑在马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些麻木绝望的脸,因为一碗即将到手的粟米粥而焕发出小小的生机。
原来,人命真的可以像货物一样买卖和驱使!
原来,一碗粥饭,也能让人押上性命!
原来,苦难可以成为攥取力量的工具!
在他小小的心中,隐隐觉的不该如此!
难道让人像人一样活着,就如此艰难吗!
管你强汉如何,难道小民就不配有尊严吗!
刘弘转头看了眼皱着眉头,带着些忧伤之色的刘备,心中也在叹息。
有些人,面对世道不公,敢怒也敢言。
他们注定是要成为英雄豪杰的!
刘弘自认不是这种人。
但有人会是。
就像身边的少年!
楼桑卧虎,不只是山庄的名字。
猛虎低卧,以待啸杀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