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默默地捡起几颗看起来稍好一些的野葱头,剥掉干枯的外皮,露出里面同样干瘪但带着一丝辛辣气息的葱白。又挑拣了几把相对鲜嫩、苦涩味较淡的野菜叶子,仔细地清洗掉泥土。
回到灶台边,粟米粥已经开始变得粘稠。刘弘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简单粗暴地将野菜一股脑丢进去煮烂。他将洗净的野菜用粗糙的陶刀细细切碎,又将那几颗野葱头切成极小的碎末。然后,他没有立刻将这些投入粥中,而是取来一小块自己在卧虎庄中调好的酱块。
这种酱块这次他带来了不少,他自然是早有图谋的。
当时在卧虎庄里熬制这种酱,可是着实费了他一番功夫!
他将酱块放在一块干净的石板上,用一根光滑的圆木棍,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用力研磨。这不是简单的捣碎,而是如同研磨药材般,细细地将那粗糙、结块的酱块碾磨成极其细腻的糊状。
直到那酱块变成一滩深褐色、质地均匀的酱泥。刘弘才小心地刮下酱泥,放入一个小陶碗里,然后舀起一勺滚烫的粥汤,缓缓地、一点点地兑入酱泥中,同时用一根小木棍快速而均匀地搅动。
酱泥在热汤的冲击下,渐渐化开,与水乳交融,变成一碗散发着浓郁酱香的、深褐色的酱汁。
这时,他才将切碎的野菜和野葱末投入翻滚的粥中。待野菜稍软,他端起那碗精心调兑好的酱汁,没有直接倾倒入釜,而是用木勺舀起,如同画师泼墨般,均匀地、一圈圈地淋在沸腾的粥面上。
浓香的酱汁瞬间融入滚烫的米粥,在热力的作用下,一种复合的、带着酱香和葱香的咸鲜气味,伴随着米粥的热气,猛地升腾起来!
这气味,远谈不上诱人,但比起其他釜中那只有刺鼻咸苦味的粥,已然是云泥之别!
午时梆子再响。
当负责分刘弘这釜粥的杂役,将第一勺淋了酱汁、混着野菜的粟米粥舀进一个粗陶碗时,浓郁的、带着葱香的酱味,让排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脸膛军士猛地吸了吸鼻子。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碗里——粥似乎还是那个颜色,但气味…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他迫不及待地端起碗,顾不上烫,沿着碗边吸溜了一大口。
滚烫的粥滑入喉咙。
预想中那股直冲脑门的、齁咸苦涩的味道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种更顺滑、更“厚”的感觉?
咸味依旧明显,但似乎被一种说不出的香气包裹着,掩盖了盐卤里那股恼人的苦涩。野菜的苦涩感也似乎淡了许多,反而被那酱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辛辣调和出一种奇异的、能勾起食欲的味道。虽然粟米依旧粗糙拉嗓子,但整体的口感…竟然不那么令人作呕了!
“嗯?”黑脸军士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又低头猛喝了一大口,仔细咂摸着味道。
他抬起头,看了看分粥的杂役,又看了看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釜,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怪了…今儿这粥…好像…很好吃?”
他这反常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后面人的注意。一个瘦高个军士挤过来,狐疑道:“黑子,吃傻了?粥还能吃出花来?”
他也抢了一碗,试探着喝了一口。同样的表情在他脸上浮现——先是狐疑,接着是用力地咀嚼,然后眼神猛地一亮:“嘿!真他娘的邪门了!这味儿…好像真不一样!没那么苦,还有点…有点香?”
“啥?香?胡扯吧?”
“给我来一碗!”
“我也尝尝!”
“……”
原本挤在其他粥釜前的军士,呼啦一下都涌向了刘弘负责的这口釜。
负责分粥的火头军忙得手忙脚乱。
“别挤!别挤!一个个来!”火头军吼着,舀起一勺勺混着酱色和野菜的粥。每一个抢到粥的军士,都迫不及待地大口吞咽起来。
“是…是没那么难吃了!”
“好像…是有点滋味了?”
“这酱味…对!酱味好像不一样!没那么冲鼻子了!”
“……”
惊讶的议论声、满足的吸溜声取代了往日的咒骂。
无数道带着惊奇和探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站在巨大粥釜旁、沉默地添着柴火的年轻身影。
刘弘当然能感受到众人灼热的目光,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面对万千瞩目,刘弘依旧安静的添着柴火。
高手寂寞!
人设一定不能崩!
人群外围,一个身量高大的汉子,默默地看着眼前这奇特的一幕。
他手中端着之前从别的釜中盛的半碗粥,此时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下咽了。
其人来自凉州。
姓郭名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