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全是黄土路,晴天还好,一下雨便溅起满地泥泞,她们带了伞也不敢冒雨赶路。
恰好路旁有座三清观,孟薇说:“阿橙,咱们快去里面躲躲雨吧。
”刚跑进庙里,她便看见宋大家同宋夫人也在观里躲雨。
宋大家是太子太傅,孟薇听阿耶说过,太子的所有老师里只有宋大家能管住他一二。
孟薇上前,躬身行礼:“宋大家,宋夫人万福,晚辈是太医院孟公之女,遭遇骤雨与丫鬟进来观中暂避,不想竟偶遇二位长辈,所以晚辈特来问安。
”宋大家摸着胡子笑起来:“原来是世衡的女儿啊,我说怎么有些眼熟。
这雨下的真是大,幸好咱们都路过此观。
”其实她一进来,孟夫人便暗叹惊艳,再看她礼数周全,自是更加高看一眼:“哎呀,孟公真是好福气,得了这么乖巧伶俐的闺女,要是我能有这样的闺女,便是在梦里我都得笑醒了。
”寒暄几句,孟薇与他们作别。
这雨一落下来,风吹在身上便有些冷了,她只好再往观里大殿去避风。
她一边走一边看廊下经文,来到救苦殿,甫一踏进殿内便怔住了。
这场雨还真是困了不少人,萧远也在呀。
萧远跪在神像前的蒲垫上,额头抵着冷硬的青砖。
殿外风雨依旧,太乙救苦天尊的神像在缭绕的香火中若隐若现。
他并非被雨困住,而是特意来到观里,祈求神明保佑他阿娘在天之灵能脱离苦厄永享安宁。
孟薇咬唇,隔着微润的衣料,摸了摸袖囊里才买的小马泥哨。
上回她帮萧远找到玉虎鸣,这次,他们可以做朋友了吗?萧远从蒲垫上起身,回首,一身鹅黄衣裳的娇憨少女便落入他眼中。
她带着一身桂花的甜香,额角发丝尚挂着雨珠。
孟薇连忙施了一礼,糯糯道:“殿下万福。
”萧远点头,上回得她相助,他才寻到良驹,正欲谢她时。
“原来你躲在这里!”殿外突然传来太子的怒喝。
太子跨进大殿,身后一堆亲卫把救苦殿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孟薇被赶出救苦殿,身后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孟薇脸一白,太子带来这么多亲卫,只怕萧远一个人斗不过他们。
而她能想到救萧远的办法,只有去找宋大家。
等她气喘吁吁跑去前殿,却没看见宋大家夫妇的踪影。
孟薇找小道童打听,得知他们去殿内上香,究竟去了哪个大殿却不清楚。
她又跑了好几个大殿,终于在文昌殿找到宋大家。
孟薇额角渗出热汗,急道:“宋大家,太子带来许多侍卫围堵纪王,劳烦快去制止。
”宋大家素来知晓太子行径荒唐,脸色大变:“速速领老夫过去!”————“你这没娘教的小chusheng!”太子揪住萧远衣领,“把你偷走的玉虎鸣还来,它是你这种废物配用的吗!”四下都是东宫亲卫,太子懒得再装文雅,玉虎鸣即便不听他命令,他宰了吃肉也不愿便宜眼前的小chusheng!萧远黑眸死死盯着太子,反手攥紧他手腕:“我没偷,那是陛下赐给我的!”太子的腕骨被萧远钳制,疼得直冲侍卫大嚷:“你等瞎了吗!拿下他啊!”萧远刚封王出宫又不得陛下喜爱,身边没几个人可用,唯一的侍卫早被太子拦在殿外。
东宫亲卫扑上来,把萧远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太子顺势踹他一脚。
供桌果盘掀翻一地时,殿外传来老者大声呵斥:“快快住手!”太子揪着萧远衣领,正要一拳砸在他脸上,被那熟悉的声音吓得猛然一抖。
宋大家推开一众侍卫,气得胡子发抖:“尔等非但不劝阻太子,竟助长他们兄弟争斗,老夫若来迟半步,尔等岂非要将道观都掀翻!”“先,先生怎么也在这里?”太子不敢直视宋大家,眼珠子一转,连忙指着萧远说,“是他,是他偷了我的马在先,我才来找他要马的。
”宋大家手一伸,指着大门外:“殿下休再多言,先跟老夫出去,谁对谁错老夫自会禀明圣上,请圣上明察。
”太子才因杀了萧远的马被父皇训斥,倒不是气他欺辱萧远,而是气他大庭广众之下行事鲁莽。
他害怕再挨骂,咬牙跟宋大家出了救苦殿,临走时不忘瞪一眼萧远。
所有人都走了,萧远面无表情从地上爬起来。
他嘴角渗血,身上常服灰扑扑多了好几个脚印,狼狈得很。
孟薇走到他身边,蹲下去软软唤道:“殿下,他们都走了。
”廊檐的雨珠滴答落下,萧远黑眸倔强,冷硬得仿佛一尊打不烂的青玉像。
她想哄他高兴,摸出买给他的小马泥哨,两手捧到他面前:“殿下,别生气了,这个送给你吧。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黑色小马泥哨,马颈绘了金叶坠饰,又在身体两侧各绘一朵朱红色的牡丹花。
只一眼便能猜到,她是照着乌云霓的模样买的。
萧远嘴角还渗着血,别开脸,不看她和她手中的泥哨。
他胡乱用手背拭去嘴角血迹,然后艰难起身,蹒跚奔入雨里,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
孟薇站在神像前,手里还捧着小马泥哨,冷风吹进大殿,她叹了口气。
从前不明白的事情,他为什么待圣上冷漠,为什么逼死太子,一一在她面前揭开了面纱。
少年的萧远,活得太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