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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莫欺中年穷（第1页）

在入宫之路上，王衍与王戎同坐一车，王衍此刻倒还尚有闲心与王戎谈论评价谢广。

“此儿不智也。”

这是王衍的开题定论。

“与王济这样的桀骜之人纠缠，有什么前途可言呢？”

王戎没有说话，虽然他被谢广拒绝了，但心中只是微微惊愕，却并没有恼怒之情。

他从前见过的不理解的事情、不理解的人物太多，这只不过又是一桩而已。

他并不为此生气，因为生气也是一种情绪，当情绪为不理解的人或事所牵引，就会变得对其在意乃至于耿耿于怀，导致一直思考这些不理解的东西。

如果一直不理解那还算好，若是有一日突然福至心灵地理解了，扭曲了自己原本的思想，那么他恐怕就要和从前的那些人一样不得善终了。

王衍见从兄，面容宁静、神态平和，不由怪道：“小儿辈无礼，兄何以如此神情淡淡？”

王戎道：“谢家小郎只是做了一个平常的选择，就如选择用羊毫还是狼毫的毛笔，难道就因为你希望选羊毫，就不准旁人选狼毫了吗？”

王衍微微蹙眉，道：“兄何以大而化小？”

王戎轻叹道：“夷甫，是你小而化大了。昔日你幼时，名声不显，托族叔为你办事，他虽然应下，却迟迟没有回音，你不过去问了一句，便被他拿酒杯砸在脸上，那时候你沉默不语地离去，事后也作洒脱之语，我听闻此事，也不由感慨你的气度，认为你当为风尘外物。

从前那样的屈辱你都能忍耐，表现得气度非凡，为何到了现在，区区一件小事都能叫你耿耿于怀呢？”

王衍闻言，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道：“小儿谢氏，如何能与族叔相比？”

话一出口，他便知失言，立刻惭愧道：“我失态了。”

王戎摇了摇头，转而问道：“夷甫，你家究竟为何会和那样一桩不雅望的事情扯上干系？”

王衍无奈道：“实在是机缘巧合，崔氏入洛京，我不过顺手为之借其姻亲试探一二，却不想一件小事最后竟然闹得这样引人瞩目。”

王戎轻轻一叹，道：“崔氏入洛京，和你有什么关系？洛阳有这么多的世家，你为何要多此一举？”

王衍道：“不过闲来无事，顺水推舟一把，若其软弱无能，便——”

王戎抬手止住了王衍的话，道：“你不是失态，是傲慢得过分了。”

他抬眼望了一眼王衍，这个从弟皮相极佳，年轻时便被外戚杨骏看中欲招为女婿。

但当时的杨骏虽为外戚，却只是先皇后杨艳的族叔。并且先皇后父母早亡，是由舅家养大的，对这个叔父并不十分亲近，没有施舍太多恩典，反而奏请皇帝给舅舅封赏高官厚禄，并提拔表妹入宫做充华。

因此杨骏当时虽为外戚，但官职却只是司马。

那时候的杨骏虽然看中了王衍，想将女儿许配与他，但却被王衍佯装发狂拒绝，转头就恢复正常娶了郭家的女郎，和当时虽然名声不佳但权势极盛的太尉贾充做了亲戚。

谁也不知道杨骏当时的内心是怎样想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大概也只能默默在心中呐喊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然后死者为大。

但意外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先皇后突然就人病的不行了，并且临终前，因为担心她死之后，司马炎会立最受宠爱的胡贵嫔为皇后，动摇儿子司马衷的太子之位，先皇后杨艳决定，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亲自选一位继任者。

但由于先皇后的表妹赵充华的身份不够，也不得司马炎的喜欢，先皇后便决定从自己出身的弘农杨氏选一位女郎做自己的后位继承人，这位幸运儿的名字，叫做杨芷。

更巧妙的是，她的父亲正是杨骏。

从此，杨骏封侯拜相一飞冲天。

但与王衍的关系嘛，懂得都懂，从前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

咳咳咳，过了过了，还没有到高攀不起的地步。

毕竟王衍虽然没和继任的皇后家有联系，但是和未来的皇后家关系颇深啊！

这波只能算现在与未来的魔法对冲。

王戎看着这个神色不以为然的从弟，叹了一口气，王衍还不仅仅是傲慢，他还有势利，这两个特质结合起来，比王济那种当面令人难堪的做派也不差什么了。

当车架停下，王戎又最后对着王衍轻声说道：“在陛下面前，无论如何，不要再失态了。”

王衍还不及回话，王戎便已下车率先向前了。

待走到殿前，通传入内后，王衍望见司马炎面上的不愉之色，不由微微一愣，难道陛下真的在乎起一个国子博士的死了？还是——

他余光扫过一旁的王济，还是有人对陛下说了关于他的诋毁之语？

司马炎望着一前一后步入殿中的两个琅琊王氏，虽然心中疑窦频生，但此时也不由微微舒展了些眉头。

因为王衍是个顶级美男子，王戎也有一双灿灿电眼，殿内多了这样丰采的两个人，总归是一件令人心旷神怡之事。

待两人行礼起身，被赐入座时，正好与刘寔同向，与王济、谢广相对。

王济见王衍望过来，立刻“嗤”了一声。

当着皇帝的面，王衍也不能嗤回去，也不好为此小事出言指责，便默默忍了。

此时，他又有幼时的大方气度了。

王戎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刚在谢广身上停留一瞬，见这小孩面色平和，视线不由微微一滞。

倒是心大，难道不担心被他记恨吗？

下一刻，他便无暇想这些了，但听得上方皇帝微微含怒的话语：“王戎，朕听闻你刚刚失去了一个儿子，想来应该懂得丧子的痛心。那么为何能够纵容自己的族弟，去谋划夺取他人的儿子的性命？”

王戎心中一恸，这是近来最伤心之事，旁人提也不敢提，此时乍被提及，一时间，失去的孩儿万子的音容笑貌回荡在眼前，竟叫他无暇顾及司马炎的问题，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