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万春身陨滴翠潭的消息,如同深秋最后一片倔强的梧桐叶,终究还是在凛冽的寒风中,飘然坠地,正式传遍了汴京的大街小巷。
朝堂之上,夏景帝的追赠和厚葬旨意,为这位曾经炙手可热的年轻重臣划上了一个看似风光,实则仓促的句号。
不少与喻万春有过交往、钦佩其才学与风骨的官员,闻讯后不免唏嘘叹息。
“喻文贞公之才,世所罕见。漕运积弊百年,唯他敢以雷霆手段革之,其智其勇,令人叹服。可惜,天不假年……”
一位清流老臣在私底下如此感慨,言语间充满了惋惜。
喻万春在经义策论、格物实务上的才华,尤其是他那手改良漕船、提出“水密隔舱”的奇思妙想,确实折服了不少人。
然而,与这些“外系才名”的叹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潜藏在暗处的汹涌暗流。
那些被喻万春新政触动了根本利益的漕运旧党、盘踞在漕运线上的贪官污吏、以及与之勾结的沿河豪强,在确认喻万春的死讯后,几乎要弹冠相庆!
“嘿!姓喻的到底还是死了!”
“让他狂!让他改!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下报应来了吧?”
“没了这根搅屎棍,这漕运上下,总算能松快松快了!”
“听说是因为测试新船,遇到天灾?哼,真是老天开眼!”
“我听说似乎有内情……”
“管他呢,反正人是没了!”
这些窃窃私语在私密的宴席、昏暗的船舱、乃至某些官员的后宅中流传,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快意。
喻万春的死,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拔掉了一颗眼中钉,更意味着他们赖以生存的旧秩序有望恢复,那条流淌着金银的灰色漕运链条,似乎又可以畅通无阻了。
而与这些人的欢欣鼓舞截然相反,在运河码头,在漕船之上,在那些依靠漕运为生的底层漕工、纤夫、搬运工中间,却弥漫着一股真实的、沉痛的悲意。
“喻大人……怎么就没了呢?”
“他是个好官啊!他来了以后,那些克扣工钱、欺压咱们的漕霸,确实收敛了不少……”
“他还说要改良漕船,让咱们行船更安全……那‘水密隔舱’,听说真能救命……”
“老天爷不长眼啊!怎么就让这样的好官遭了难!”
这些最底层的劳动者,或许不懂朝堂争斗,但他们最能直观地感受到,喻万春的新政是否真的对他们有利。
尽管新政推行时间不长,阻力重重,但喻万春雷厉风行处置的几个典型案例,以及他切实关注漕工生存状况的态度,让这些沉默的大多数,心中燃起了微弱的希望之火。
如今,这火焰刚刚点燃,却骤然熄灭,怎能不让他们感到悲痛与茫然?
在这悲喜交织、明暗分明的舆论场中,有一个人的心情尤为复杂。
城西,一间不起眼的书铺后院。
赵清波手持一卷旧书,听着街上关于喻万春死讯的议论,眉头微微蹙起。
来京数日,他已经确定了,漕运司特使就是他的好友喻万春。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多日前,万人空巷、争相目睹喻万春风采的场景。
而且他与喻万春相交甚好,那个青衫磊落、目光沉静的年轻人,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那般人物,竟如此轻易地就陨落了?
“滴翠潭试航……遇风雷……坠河……”赵清波低声重复着外界流传的说法。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他觉得此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