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手之后,不必恋战,立刻循水路撤离,下游自有接应。”钱敏最后补充道,声音低沉,“诸位,成败在此一举。望……好自为之。”
部署完毕,钱敏留下了具体的行动时间、船只接应地点和信号联系方式,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库房,将一片死寂留给了众人。
没有人说话。
诱饵组的众人彼此交换着眼神,有冷漠,有决绝,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命运,但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很快,他们也各自散开,或是默默擦拭兵器,或是闭目调息,为即将到来的恶战做准备。
李南风独自走到库房一个破损的窗边,远处汴京城零星的灯火,如同幽冥鬼火。微冷的夜风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他缓缓闭上眼睛。
刹那间,码头上喧嚣的声音、温暖的气息仿佛穿透了时空,蛮横地撞入他的脑海。
是李永春那家伙勾肩搭背的热情。
“南风兄弟,下次休沐,跟我回村里,我埋的杏花酒管够!保证比你嫂子的鱼汤还够味!”
他那带着水汽的、爽朗的笑容如此清晰。
是王氏端着那碗奶白色鱼汤时,温柔而关切的眼神,“南风兄弟,趁热喝,干活辛苦,得多补补。”
那汤的鲜香,似乎还在鼻尖萦绕。
是杨大厚重的手掌拍在他肩上,那充满信任和期待的话语,“兄弟,留下吧,这里就是你的家!”
是弟弟李小北在夕阳下,扛着麻袋,虽然疲惫却眼神明亮的模样,以及他兴奋地讲述他们今天又帮助了谁时,那发自内心的自豪……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温度,是如此的鲜活、生动,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和真挚的情感。
那是一个他刚刚触摸到、甚至开始渴望融入的“家”的感觉。
粗糙,却温暖;简单,却踏实。
然而,这短暂的温暖幻象,迅速被眼前冷酷的现实撕得粉碎。
鼻尖又嗅到了这库房中弥漫的、混合着灰尘、霉味和同行者身上散发的血腥煞气。
耳边仿佛已经听到了不久之后,滴翠潭畔箭矢破空、刀剑交击、垂死哀嚎的声音。
世间冷暖,竟是如此泾渭分明,又如此残酷地交织在他一人身上。
一边是码头兄弟们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温暖,是母亲和弟弟需要他守护的安稳;另一边是钱敏冰冷的算计,是眼前这群是即将沾染的鲜血的同伴。
他握紧了窗棂上腐朽的木条,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混乱的心绪稍稍冷静。
没有退路了。
他之所以站在这里,之所以接下这九死一生的任务,不正是为了守护码头那边的灯火吗?
不正是为了母亲与弟弟能继续安稳地生活吗?
想继续拥有那份简单的快乐和希望竟如此艰难!
这世道,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
想要守护光明,有时就必须深入最深的黑暗!
想要留住温暖,有时就不得不让自己的双手沾满冰冷!
他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犹豫、挣扎和不舍都随之排出体外。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所有的温情和波动都已敛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