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喻府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恍若对峙的鬼魅。
赵乾脸上的和煦笑容瞬间冻结,继而寸寸碎裂,眼底窜起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意。
他没想到喻万春竟然直接拒绝了他的建议。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话来,“为何?喻先生,莫非你还对那个猜忌你的夏景帝抱有幻想?还是说……你终究舍不得这汴京的十里繁华,贪恋这区区四品漕运特使的虚位?”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难以置信的质问。
“非也。”喻万春的声音却平静无波,与他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缓缓起身,玄色衣袍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他踱步到墙边,在那幅占据了大半墙面、描绘着大夏万里江山的疆域图前站定,背对着赵乾。
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孤峭。
“赵先生,王爷的援手之情,喻某心领了。”
喻万春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但,若我今日只因避祸,便转身投靠汉阳王,那我喻万春,与那些见风使舵、攀附权贵之徒,又有何异?”
他倏地转身,目光直刺赵乾,仿佛要穿透他的肺腑,“我今日能因夏景帝的猜忌而背弃他,来日,若汉阳王与我有隙,或者有了更大的利益考量,我是否也会毫不犹豫地背弃汉阳王?”
“如此一来,我在王爷眼中,价值何在?信誉何在?一个可以轻易背叛旧主的人,新主又岂会真正信任、重用?”他接连发问,句句诛心,字字见血。
赵乾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预先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在这一连串犀利的反问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被堵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喻万春没有乘胜追击,他知道,有些话点到即止,效果更佳。
他走回座位,姿态从容地重新坐下,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看向脸色变幻不定的赵乾。
“我若此刻答应,王爷势必要我交出‘投名状’。”喻万春嘴角微微咧开,带着看穿一切的嘲弄,“是我在漕运司这几个月来,呕心沥血积攒下的人脉?还是我脑中关于漕运改革的全部构想?赵大人,您无非是想让我跟您走,好让这刚有起色的漕运,毁于一旦而已。”
“这……”赵乾脸色骤变,像是被说中了最隐秘的心事,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喻万春的凝视。
他没想到,喻万春的洞察力竟如此敏锐,言辞如此直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心中清楚,漕运改革是以喻万春为核心推动的,此人若一走,整个体系基本也就废了。
以夏景帝那多疑的性子,绝无可能继续沿用一个‘叛臣’的政策,届时朝堂之上再来一番攻讦,最终被彻底毁掉的,是喻万春付诸心血、关乎万民福祉的理想!
“就算我跟你走了,届时,我人在汉阳,生死皆操于王爷之手。”
喻万春的声音冷了下来,“看似安全,实则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被囚禁,换了一个主人被利用。一旦我的价值被榨干,或者王爷觉得我可能构成威胁,我的下场,恐怕比留在汴京被萧皇后构陷,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糟。”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凛冽,“毕竟,在汴京,我尚有名声,有官职,有漕运改革之功作为缓冲。而在汉阳,我有什么?仅有一个洗刷不掉的叛臣身份,而已。”
他屈指,轻轻敲了敲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最后的判决,“所以,赵大人,请回禀王爷。王爷的好意,喻万春铭记于心,但这条捷径,我走不了。我喻万春行事,但求问心无愧,纵有万难加身,亦想凭自身之力,蹚出一条真正的生路!”
随后喻万春的眼皮微挑,说出了根本不能离开的理由,“而非……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看似华丽,实则更深、更灼人的火坑。”
客厅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仿佛凝固,紧绷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