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喻万春说完,赵乾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颔首示意他继续。
“新船再好,终是死物;政令再妙,终是条文。”
喻万春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开始剖析他心里的隐忧,“我所虑者,不在船能否下水,亦不在令能否推行。而在……执令、行船、受令之‘人’。”
喻万春将人心给赵乾引导到了另一边。
“此话怎讲?”赵乾正了正身子,作洗耳恭听状。
“其一,吏治之人心。”他屈起第一根手指,“《准入令》开放商船,断了多少漕运衙门内部胥吏、官员私下勒索、收取‘常例’的财路?”
“《补偿令》断了仓场官吏在‘损耗’上做手脚、中饱私囊的门道。”
“他们表面服从,心中岂无怨怼?”
“如今迫于陛下支持与我的高压,暂时蛰伏。一旦新政推行中稍有差池,或是陛下态度有变,这些潜藏的反对力量,便会立刻浮出水面,群起而攻之。此乃内溃之险。”
喻万春知道,汉阳一派一直寻找夏景帝的破绽,索性便卖一个破绽给他,以后汉阳王一派也是百姓觉醒的助力。
“其二,利益之人心。”
第二根手指屈起,“工部刘文超之辈,今日朝堂之上,我以造船之利暂稳其心。然,此非长久之计。漕运改革成功,势必将原有由各方权贵、地方豪强把持的利益链条彻底打碎重组。”
“我所动之利益,绝非工部一处。他们如今按兵不动,或许是在观望,或许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发难时机。此乃外压之患。”
“其三,执行之人心。”
他屈起第三根手指,语气愈发凝重,“此为我最忧之处。新法虽善,然具体执行之州县官吏、基层运丁、乃至新加入的商船,其心是否与新政同心?会不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维护令》要求地方疏浚河道,他们会不会虚报工程,冒领款项?”
“运丁得了奖励,会不会因此懈怠,反生骄惰?商船参与,会不会为了追求效率与利润,罔顾安全,甚至与旧势力勾结,形成新的垄断?”
“政策之效,终要落于细微之处,若执行层面人心不古,阳奉阴违,再好的经,也能被念歪。”
喻万春说完,身体微微后靠,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
“赵大人,这便是喻某心中所虑之‘弱点’。技术、银钱、乃至陛下的支持,皆可设法解决。唯独这纷繁复杂、贪欲横流、趋利避害之‘人心’,最难测,最难控,亦最易在关键时刻,给予改革致命一击。”
他看向赵乾,眼睛微眯,“我以雷霆手段整肃漕运司,以利益分化拉拢工部,以实惠安抚运丁,以利诱吸引商贾,无不是在试图引导、驾驭这‘人心’。然而,人力有时尽。我不知,在这汹涌的暗流之下,是否还有我未曾察觉的漩涡。”
喻万春说到旋涡之时,眼睛看向赵乾,他想让赵乾今天给他表个态。
赵乾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惯有的温和笑意早已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
半晌,才缓缓开口,“喻大人洞若观火,所虑极是。这‘人心’二字,确是世间最难功课。王爷远在汉阳,虽乐见大人成功,亦不免心存疑虑。今日听大人一席话,方知大人非但锐意进取,更难得的是这份居安思危、洞悉隐患的清醒。”
“不过,喻大人别忘了,你身上的汉阳标签。”
喻万春听到这就火大,如果不是自己被汉阳王的白衣卫‘请’去了汉阳,自己能有那箭伤?
大夏这两位姓赵的都不是好人!
赵乾顿了顿,目光变得幽远,“大人可知,为何江河改道,总会引发滔天洪水?非因新河道不佳,实因旧河道淤塞已久,积重难返,一旦强行疏导,必然引发原有平衡的崩溃,浊浪滔天。大人如今所做,便是在为漕运这一潭死水,强行开凿新河道。”
“可是这河道的开凿切莫动了王爷的根基。”
“赵某不才,于这‘人心’之把握,或可助大人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