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如此,也已让殿内几位大臣面露惊异。
户部尚书李纲捻着胡须,沉吟道,“植树固土,延缓泥沙?此法古已有之论,然施行不易,见效甚缓。至于分段筑坝,统调漕船……牵涉甚广,非一日一夕可成。”
漕运总督赵允恭则冷哼一声,“说得轻巧!漕运牵扯州县无数,利益盘根错节,统一调度?谈何容易!沿途关卡皆有定制,岂是说减就减?简化环节,损耗又如何监管?只怕更易滋生弊端!”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喻万春的建议无疑触碰了他管辖范围内的利益和固有模式。
喻万春不卑不亢地回应,“二位大人所言极是。草民所言,确是书生之见,知易行难。然,弊病虽深,总需尝试改良。或可先择一小段河道,试行新法,如闸坝之效;或选部分漕粮,试行直达之法,比较其与旧法之耗损效率,若确有成效,再逐步推广。万事开头难,然若不迈出第一步,则弊病永存。”
他这番话,既承认了困难,又提出了可操作的试点思路,显得并非空想,而是经过了思考。
夏景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
他看得出,眼前这个年轻人并非只会吟风弄月,其思维之清晰,见解之切实,甚至超越了许多在朝的官员。
他提出的办法虽非完美,却提供了新的视角和解决路径。
“陛下,”此时,另一位一直沉默寡言但气质清癯的大臣,御史中丞王璞忽然开口。
“这喻秋延所言,虽有些新意,然漕运乃至国朝各项政务,自有法度与章程。一介布衣,偶得机巧之思,便妄议国政,恐非妥当。且其言虽未直接指摘,然已暗指现行漕政多有不是,易动摇人心,启幸进之辈妄言改革之风,臣以为,不当鼓励。”
此话可谓诛心,直接将喻万春的言论上升到扰乱朝纲的高度。
喻万春心中一紧,知道这是保守派的反击。
夏景帝眼睛一张,“朕说了,今日只是妄言妄听,且喻秋延怎成了幸进之辈?王卿言重了!”
王璞立即躬身回道,“臣失礼了,臣只是听到文清大家的言论,羞恼而已,一时语错望陛下莫怪。”
‘望陛下莫怪,你怎不让我莫怪?’喻万春心底腹诽。
“嗯,继续。”夏景帝对喻万春还是不错的,还能为他挡枪。
喻万春上前半步躬身道,“这位大人教训的是。草民岂敢妄议国政,更无指摘现行法度之意。方才所言,仅是陛下垂询,草民基于些许见闻之胡思乱想,纯属纸上谈兵,荒诞不经之处,还请陛下与诸位大人海涵。如何施政,自有陛下圣断与诸位大人运筹帷幄,草民万万不敢置喙。”
他以退为进,强调了自己只是回应皇帝问话,并无干政之心,将姿态放到最低。
夏景帝看着殿下的青年,面对重臣的质疑能够不慌不乱,应对得体,既有见解,又知进退,心中对其评价又高了几分。
他摆摆手,缓和了一下气氛:“好了,不过是朕一时兴起,闲聊几句罢了。秋延不必过谦,诸位爱卿也不必过于较真。先生之见,确有可思之处。朕便觉得,那‘试行’、‘比较’之法,颇合情理。”
皇帝定了调子,王璞等人虽面色不豫,也不再言语。
赵允恭则暗自冷哼,已将喻万春视为一个可能打破现有格局的变量。
夏景帝似乎意犹未尽,又随口问及南方农事、商事等情形。
喻万春谨慎应对,结合前世知识与此世见闻,每每能切中要害,提出一些诸如改进农具、优化桑蚕养殖、规范市场管理之类既实用又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的建议,言语间始终保持着浅见、愚见的谦逊态度。
一场突如其来的御前问对,终于接近尾声。
夏景帝面露倦色,挥了挥手,“今日便到此吧。秋延才思敏捷,见识不凡,朕心甚慰,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