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海亲自挑选了四名精干骁骑,一人双马,将那封存着《望天门山》诗稿的紫檀木盒以火漆密印,裹以黄绫,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星夜兼程驰往汴京。
这个时候董宪就动了小心思了。
董宪吩咐信使,不要一味赶路,每至大城巨镇,水陆要冲,要择那最繁华,最显眼之处,将早已誊抄好的诗稿张贴于市集榜文栏旁。
董宪站在驿馆窗前,望着信使绝尘而去的背影,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微笑。
陛下要造神,要将这喻万春推至万丈光芒之下,成为大夏文脉最耀眼的那轮烈日。
那他董宪若想进步,自然要将这“神迹”以最快的速度,最广的范围,昭告天下。
文清大家的诗,虽然早晚会被天下人知道,可是如果有双手推进的话那岂不是会更快?
作为一个太监,董宪就是典型的专为皇帝一人服务的典型代表。
董宪要求沿途张贴,便是要让天下人在喻万春入京之前,先闻其声,先震其魄!
队伍再次启程,却不再如之前那般直奔汴京。
陛下的旨意是“徐行”,孙长海也彻底领会了圣旨内的精神。
路线变得飘忽不定,时而官道,时而小径,完全依循着喻万春那看似随兴所至的指点。
“喻公,前方乃是云梦大泽故地,烟波浩渺,颇有古意,可愿一观?”孙长海策马靠近喻万春的马车,语气恭敬地询问。
喻万春掀开车帘,望了望远处水天一色的朦胧景象,摇了摇头:“气象已散,徒留水洼,不看也罢。”
又行数日,至一古战场遗址,断戟残戈虽已湮没于荒草,但当地仍流传着无数悲壮传说。地方官吏闻讯早已等候多时,竭力邀请。
“喻大家,此地乃当年楚霸王破釜沉舟之处,英雄气犹存,可否……”
喻万春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放下车帘:“杀伐之地,戾气太重,坏了游兴。”
孙长海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愈发觉得喻万春深不可测。
寻常文人见到名胜古迹,恨不得立刻吟诗作赋留名,这位却挑拣得厉害,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或者说,寻常山水,根本入不得他的法眼。
其实呢?
喻万春早就看出来这是要继续让自己作诗的。
想白嫖我?
再说喻万春能记下来的诗可不多了,他还得留着防备后面的事呢。
沿途州县官员早已接到风声,知道这位喻大家深得圣心,所以是挖空心思地巴结。
每到一地,最好的馆驿,最精致的席面,最周到的伺候自是少不了,更关键的是,必定备好上等文房四宝,由当地最有名望的耆老或文坛领袖出面,战战兢兢、满怀期待地“求诗”。
“喻大家光临敝地,实乃蓬荜生辉!本地虽无天门山之险峻,亦有小桥流水之秀,恳请大家不吝墨宝,留一二诗句,以为后世宝传……”
“喻公,此山此水,若能得您一字点评,必当名传千古啊!”
面对这些恳求,喻万春总是那一套说辞。
他或倚窗饮酒,或凭栏观鱼,神情疏淡,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诗乃天成,妙手偶得。强求不得,时机未至。”
有时兴致稍好,会多解释两句:“此地山水虽佳,却未能动我肺腑。未曾心动,何来诗动?”
甚至有一次,一位知府求得太切,喻万春直接拂袖而起,冷声道:“尔等视诗词为何物?街边货郎筐中之梨,可随意索取否?俗不可耐!”
求诗者无不满面羞惭,讪讪而退,心中虽失望,却无一人敢流露出半分不满。
喻万春越是如此矜持、难以接近,他那“文清大家”的身份带来的光环就越是耀眼,越是神秘。
人们私下议论:“果然是高人行止,非同凡俗!”
“岂是寻常山水能打动的?”
“看来唯有天地至景,方能引动诗兴啊!”
孙长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非但不劝阻,反而暗中推波助澜。
他私下对那些碰壁的官员们说:“喻大家乃天降文星,非常理可度之。其诗一字千金,乃至万金不易,岂能轻得?尔等能得见一面,已是造化。”
这话传开,喻万春的地位被抬得更高了。
喻万春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直接。
他深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若每到一地都轻易抛出几首,哪怕同样是传世之作,也会显得廉价,反而失了神秘感和冲击力。
皇帝想牵着他的鼻子走,用圣旨和期待逼他就范,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要掌握主动权,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诗,是他喻万春的诗,他想写就写,不想写,皇帝老子来了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