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不知道,船舱里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听从喻万春的教导,在码头刨食得杨五。
杨五没有穿喻万春给他买的新衣服,穿着一件破得露出手肘和肩胛骨的灰布褂子,他太瘦了橡根竹竿在布片里面晃悠。
刚开始杨五还带着羞涩,干活总觉得有人在看他,现在却是已经习惯了。
这天早上。
几个刚卸完货的壮汉,敞着汗津津的胸膛,坐在麻袋堆上歇气。其中一个看见了杨五,咧开嘴:“哟!小竹竿又来找你赵爷讨食儿啦?”
哄笑声立刻炸开,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杨五脚步没停,脸上却瞬间堆起笑容。他冲着那汉子点头哈腰。
“刘大哥说笑了!赵爷心善,赏口饭吃!小弟这就去给赵爷干活儿!”
杨五的声音又尖又亮,在这粗粝的码头背景音里格外刺耳。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向码头边那间低矮、散发着霉味的窝棚。那窝棚的门没关严,一股汗馊味与隔夜饭菜的酸腐味混合着扑出来。
杨五在门口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脸上那谄媚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才掀开破草帘子钻进去。
屋里比外面更加闷热昏暗。赵麻子光着膀子,正跷着二郎腿,坐在一张破竹椅上,就着一碟黑乎乎的咸菜喝酒。瞥见杨五进来,鼻腔里哼出一股浊气:“磨蹭什么!等着老子八抬大轿请你?”
“不敢不敢!赵爷!”
杨五的声音轻微,腰弯得更低。
“这不刚把您吩咐的茅坑刷完,紧赶慢赶就来了!您这屋子,得天天拾掇才衬得上您老的身份!”
他手脚麻利地拿起墙角的破扫帚,避开地上骨头和吐的痰,开始扫地。灰尘扬起,在昏暗的光线下乱舞。
赵麻子没再理他,自顾自喝酒。
杨五一边扫,眼珠子一边飞快地扫视着屋里每个角落。
“你他妈就不能轻点?”
杨五脸上表情未变,开始轻轻地扫,嘴里还不停:“赵爷,您这气色看着比昨儿更好了!码头上的兄弟都说,有您老坐镇,这活计都顺当了!”
赵麻子似乎被这马屁拍得舒坦了点,从草席边缘里抓出一把铜钱,在里面拈起一枚最薄、边缘都磨得发亮的,随手往地上一丢:“扫完赶紧滚!看着你就烦!”
那枚铜钱在地上弹跳了一下,滚到了墙角一堆垃圾旁。
杨五脸上笑容不变,“哎!谢赵爷赏!赵爷您慢用!”
他飞快地扫完最后几下,弓着腰小跑过去,用脏兮兮的手指一把攥住那枚还带着地面污垢的铜钱。
他小心地将铜钱塞进腰间一个同样破旧的小布袋里,里面已经有了几枚同样薄而凉的铜板。
扫完屋子,把垃圾清理出去,他才直起身,对着赵麻子又鞠了个躬,倒退着出了屋子。
掀开草帘的瞬间,外面灼热的阳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杨五脸上那夸张的笑容瞬间垮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污垢、瘦骨嶙峋的手,又隔着破布摸了摸腰间那几枚铜钱,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活着!靠自己活着!”
码头的日子不好过,这里的人粗鄙不堪,可是六个人在码头却是立了足。
他们干不了重活,可是可以干轻点的,比如打扫,比如跑腿。
杨五现在很知足了。
自从分别便再也没有见过恩公,不过恩公身边的那位名叫孙小满的小少爷来过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