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杂着愤怒、警惕和强烈不适的情绪,在喻万春平静的外表下,汹涌地奔突冲撞。
陈贵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远处那道冰冷的视线,或者说,他此刻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温云舒身上。
见温云舒喝完茶,他立刻手脚麻利地接过空碗,就这样一直拿着。
这似乎是还想将碗保留!?
这时两个力夫嘿哟嘿哟地抬着一只茶箱,从船上晃晃悠悠地下来,正朝温云舒站立的方向挪动。
“小姐当心!”陈贵又是一声高呼,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他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双臂一展,如同护雏的猛禽,硬生生挡在了温云舒身前。那姿态,仿佛正有千吨巨石砸落,而非只是两个力夫抬着茶箱路过。
力夫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脚步一顿,抬着的箱子也跟着晃了晃。
“陈贵?”温云舒也被他这过于激烈的反应弄得微微蹙眉,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没事没事,小姐,您站着别动!这箱子重,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陈贵头也不回,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担当”。
他一边说着,一边竟直接伸手,接过了力夫抬着箱子一角的一根木杠,“来,这边给我!省得你们毛手毛脚!”
那木箱少说也有百十来斤,压在他结实的手臂上,肌肉瞬间绷紧贲张,条条青筋在古铜色的皮肤下如蚯蚓般凸起,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他沉腰发力,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竟真的将那沉重的箱子稳稳地接了过来,几步就搬到了旁边指定的堆垛点,随后是“哐”地一声放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雄性力量的炫耀意味。
放下箱子,他立刻转过身,脸上带着憨厚又略带得意的笑容,几步走回温云舒身边,气息因为用力而有些粗重:“好了小姐,这边安全了,您安心验茶。”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滚落的汗珠,汗水顺着他粗壮的脖颈流下,浸湿了粗布衣领。
温云舒看着他汗津津的样子,倒是出于主家的习惯客气了一句:“辛苦了,陈贵。搬货自有他们,你顾好茶样就行。”
“不辛苦不辛苦!”陈贵连连摆手,笑容更盛,露出一口白牙,“为小姐办事,再重也不觉得累!”
他目光热切地落在温云舒脸上,似乎还想说什么。
恰在此时,一个负责记录的小伙计搬过来一张半旧的圈椅,放在温云舒身后不远相对干净平整的地面上:“小姐,您坐会儿歇歇脚吧?”
椅子放好了,但那小伙计显然没想太多,放下就准备转身去忙别的。
“等等!”
陈贵却立刻出声。他一个箭步窜到椅子边,二话不说,竟直接撩起自己身上那件靛蓝色粗布短衫的下摆,用力地、仔细地擦拭起那张榆木圈椅的椅面来。
粗粝的布料摩擦着木头,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擦得极其卖力,仿佛那椅子上沾满了致命的污秽,每一寸都要擦得锃亮。
他弯着腰,擦完椅面,还不放心似的,又用那衣角使劲蹭了蹭椅背和扶手,直到那粗糙的木头上似乎都泛起了一层油光。
“好了小姐,”他这才直起腰,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殷勤笑容,侧身让开,对着温云舒做了个极其夸张的“请”的手势。
“您快坐!这儿干净了!保管没一丝灰土都没!”他微微喘着气,额上的汗水更多了,眼神亮得惊人,如同等待主人奖赏的忠犬。
温云舒看着他这近乎滑稽的举动,终于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并非迟钝,只是心思全在茶叶上,对这过分的殷勤只感到一丝无奈和不解。
“陈贵,”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严肃,“做好你分内的事即可,不必如此。”
她没再看那张被擦得“油光水滑”的椅子,径直走到旁边另一张原本就干净的条凳旁坐下,继续拿起一块茶饼细细察看,对陈贵的表演再无半分关注。
陈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失望。他搓了搓手,有些讪讪地退开半步,目光却依旧黏在温云舒身上。
而喻万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距离茶垛仅几步之遥的一个茶叶包堆后面。高大的茶包投下浓重的阴影,恰好将他颀长却略显单薄的身形半掩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