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丰乐楼今夜将过年才使用的琉璃灯盏点亮,那光彩比天上的星河还要亮上几分。
喧嚣声浪裹挟着酒气、脂粉香,还有一股子滚烫的兴奋劲儿,几乎要把丰乐楼的屋顶掀翻。
今夜是丰乐楼举办争夺诗词魁首的最后一夜,经过几日的预选、预热,已经到了满城皆知的地步。
现场人挤着人,层层叠叠,无数双眼睛都热切地向上望着,目光灼灼地盯在二楼回廊中央那张铺着大红锦缎的长案上。
长案上,十两一锭的足色银锭,排得整整齐齐,足足十枚,堆成一座银灿灿的小山。
那光芒刺眼,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轻易就勾走了大半魂魄。
而比这白银更重的,是案后主位上的县太爷。
丰乐楼内,觥筹交错间忽闻丝竹声歇。因为最重要的、也是那最后的决赛马上上演。
苏兄善以诗绘盛世,史某不才愿讨教一二。史思明执酒盏起身时,腰间挂饰上的玉牌撞得青玉案叮当作响。
他生得谦谦君子模样,不过手中狼毫笔杆都快被捏出水渍。
不过这次诗词魁首大会,让他感受到了压力,来自于南城第一才子的压力。
苏博文正用手拨弄着水晶盘里的莲子,闻言抬眸浅笑。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暗纹广袖袍,发间玉冠映着烛火,像是从工笔仕女图中走下来的谪仙。
史兄请。
在众人的注视下史思明大步跨至庭中,提笔在纸笺上开始书写挥毫
九天阊阖开宫殿,
万国衣冠拜冕旒。
金阙晓钟鸣玉佩,
银缸秋露滴铜壶。
写罢掷笔:如何?有没有盛世气象!
满座寂静中,一位老者抚须叹道:史公子用典虽工,却失了筋骨。这万国衣冠原是太宗年间的旧事,如今举国国皆设都护府,何须再提拜冕旒?
听着老者的解答,全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苏博文起身时,满座俱静。
他执笔的手指节分明,在纸筏上落下第一滴墨时,大家都伸长了脖子。
霓裳翻作梨园雪,
稻香浮成未央烟。
不须铜壶滴更漏,
长安月落即天明。
妙哉!县老爷击节而起,霓裳对稻香,梨园对未央,这虚实相生之境……
刚才评诗的老者更是上前,颤巍巍捧起诗稿,浑浊老眼迸出精光:诸公且看这不须铜壶四字,看似写时间流逝,实则暗合陛下新政减更漏、罢夜禁的仁政!
史思明涨红着脸却也不争辩。
未等众人评说,已经知道了结果。
宴散时,史思明拦住苏博文去路:你如何想到用梨园舞袖比作飞雪?
苏博文望着廊下伶人新折的梨花,轻笑:史公子可见过真正的雪?太白山的雪落进终南山泉,便化作煮茶的水;未央宫的雪飘到朱雀大街,就融成卖浆老妪木桶里的冰。盛世不在金殿玉阶,而在这些会消融的雪里。
月光漫过屋檐,苏博文广袖间飘落半张草稿,上面洇着未干的墨痕:渔阳鼙鼓动地来,这句被朱砂笔狠狠划去的句子,在夜风中化作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