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贝勒福晋踏进九阿哥府那日起,府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轻快明亮起来。
塔娜原本因孕中多思而时常笼着轻愁的眉眼,如今彻底舒展开来,整日里眼角眉梢都漾着藏不住的笑意,连走路的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了几分,若不是隆起的腹部提醒着,简直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这日清晨,天光未大亮,胤禟习惯性地早起,正准备轻手轻脚地起身,以免惊扰身侧熟睡的塔娜。
谁知他刚一动,塔娜便迷迷糊糊地醒了,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的寝衣袖子,声音带着刚醒时的软糯沙哑:“爷…这么早就要起了么?”
胤禟回身,借着帐外透进的朦胧光线,看见她睡眼惺忪却紧紧拽着自己不放的模样,心头一软,重新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再睡会儿,天还早。我今日约了人谈事,需得早些出门。”
他仔细地替她掖好被角,又摸了摸她温热的脸颊,“岳母昨日旅途劳顿,你也别太早去吵她,让她好生歇歇。”
塔娜乖巧地点点头,却还是睁着那双水汪汪的杏眼看着他穿衣。胤禟穿戴整齐,正准备离开,忽听得隔壁院落隐约传来熟悉的蒙语歌声,曲调悠长婉转,是哈达部母亲哄孩子入睡时常唱的古老歌谣。塔娜的眼睛瞬间亮了,惊喜地撑起身子:“是额吉!额吉也醒了!”
胤禟看着她瞬间焕发出光彩的小脸,忍不住失笑,扶着她坐起身:“看来岳母也惦记着你,既都醒了,就起身吧。我陪你用了早膳再走。”
早膳摆在正房外间的花厅里。贝勒福晋早已梳洗妥当,穿着一身绛紫色蒙古长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正含笑看着侍女们布菜。塔娜一进来,就亲昵地挽住母亲的手臂,将她拉到桌边。
“额吉,您尝尝这个,这是爷特意请的江南厨子做的蟹黄汤包,皮薄馅足,可鲜了!”
塔娜用银箸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晶莹剔透的汤包,放在母亲面前的碟子里,又指着另一碟小巧精致的点心,“还有这个,玫瑰茯苓糕,用的是京西妙峰山的玫瑰,太医说孕期吃这个好。”
她兴致勃勃,如同一个迫不及待展示自己宝藏的孩子,又拉着母亲看桌上那套雨过天青釉的餐具:“额吉您看这瓷器,釉色多匀净,是爷上月从景德镇弄来的,说这套瓷器温润,盛汤菜不烫手,最适合我现在用。”
贝勒福晋慈爱地看着女儿,布满细微皱纹的眼角堆满了笑意,她用略显生硬的汉语夹杂着蒙语说道:“好,好,我们塔娜如今是掉进福窝里了,九爷待你真是用心。”
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目光扫过厅内雅致的陈设、恭敬的仆从,最终落在胤禟身上,带着真诚的感激。
胤禟正慢条斯理地喝着粥,闻言抬头,对上岳母的目光,微微一笑:“岳母过誉了,这些都是应当的。塔娜身子重,自然要处处精细些。”
他看着塔娜那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母亲眼前的模样,心底一片柔软,只觉得连日来的奔波筹谋都值得。
用过早膳,胤禟接过小太监递上的马鞭,准备出门。经过厨房院子时,却意外地看见贝勒福晋系着一条半旧的围裙,正站在灶台前,指挥着两个有些手足无措的汉人厨娘。
“岳母,您这是…”胤禟诧异地停下脚步。
塔娜扶着腰,笑吟吟地走过来,解释道:“爷,额吉说要亲手给我做奶酥饼和奶茶,我小时候最爱吃额吉做的了。”她说着,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神色,“京城里的厨子总做不出那个味道。”
胤禟看向厨房,只见岳母手法熟练地揉捏着面团,又将带来的奶豆腐细细切碎,混合着黄油和炒米。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浓郁的、带着草原风情的奶香味,与府中平日精致的饮食香气截然不同。
他看着岳母专注而认真的侧影,又看看塔娜满含期待的笑脸,心中最后一丝因八阿哥之事带来的阴霾也消散了。有岳母这般精心照料,塔娜定能安心待产。
他走上前,轻轻握住塔娜因期待而微微发汗的手,低声道:“好,让岳母给你做。我晚些回来,陪你和岳母一起用晚膳,也尝尝岳母的手艺。”
塔娜用力点头,送他到院门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照壁后,才雀跃地转身回到厨房门口,像小时候一样,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忙碌。
午后,阳光正好,暖融融地照进内室。塔娜用了母亲亲手做的、酥香满口的奶酥饼,又喝了一大碗醇厚地道的奶茶,心满意足地靠在窗下的暖榻上,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连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
贝勒福晋坐在榻边,手里做着针线,是一件给未出世孩子的小衣裳,用的是从草原带来的最柔软的羔羊皮。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银针穿过皮料的细微声响。贝勒福晋对侍立在旁的侍女们挥了挥手,用蒙语吩咐了几句。
侍女们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只留下两个从草原带来的、肤色微黑、眼神沉静的贴身婢女,如同两尊沉默的守护神,一左一右守在门外。
确认四周再无旁人,贝勒福晋放下手中的针线,神色变得庄重而肃穆。
她起身,走到自己的箱笼前,取出一个用黄杨木雕刻的小匣子,打开锁扣,从里面珍重地取出一个颜色陈旧、边缘有些磨损的绣花荷包。
那荷包用的是草原上特有的深蓝色土布,上面用彩线绣着繁复而神秘的图腾——盘旋的鹰、奔跑的鹿、还有日月星辰的符号,针脚细密古朴,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力量感。
她走回榻边,小心翼翼地解开荷包系带,从里面取出一个用红色丝线紧紧缠绕、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皮质福袋。
那福袋不大,刚好可以握在掌心,皮质柔软,显然经过特殊鞣制,上面同样用彩线绣着难以解读的符文,中央嵌着一颗小小的、打磨光滑的狼牙。